Image

诸子之学,其实源出一家

2021-02-17

我们经常用“百家争鸣”这个词描述战国时期的学术文化状况,“百家”这个词的来源是《庄子·天下篇》所言“百家往而不返,必不合矣”,指的是能建立自己学说的思想家。汉代刘向、刘歆父子将其归结为九流十家,“儒家”“道家”等是“百家”的大的类别,并不是说同为儒家、同为道家的人就一定观点一致,实际上同一学派内部存在很多分歧,相互攻讦甚至超过学派之间。

尽管百家是“争鸣”的,我们从一个宏观的视角去审视,可以看到他们的共同之处。

首先,尽管战国的时代特点是那么明显,我们也需要看到文化上的继承性和延续性,一个众星闪耀的辉煌时代不会凭空到来,百家争鸣并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汉书·艺文志·诸子略》于各家著述后以“某家者流,盖出于某某之官”的形式提出诸子十家源于周朝官守,即所谓“诸子出于王官”说,将儒墨道法等与特定的官守一一对应,至《隋书·经籍志》,更进一步将诸家与《周礼》所载官职一一对应,多出臆测,板滞无据,胡适先生《诸子不出于王官论》详驳之。但是,若去掉机械对应关系,言诸子源自官学、学术下移故有百家争鸣,则本为历史的真实,著名的历史文献学家余嘉锡先生说:盖古人之学,必有所受,故相传出于王官。留心考其学术渊源,亦似如此,遂姑存其说云尔。其所举羲和之官,理官,礼官,议官,清庙之官,农稷之官,稗官云者,周礼皆无此官名,盖约略言之而不敢凿也。故其言曰:“某家者流,盖出于某官。”盖者,疑而未定之词,言其大略相近而已。不然,刘歆亲传周礼,岂不能于三百六十官中,求得其所出乎。隋志乃嫌其说之不详,必欲确指为周礼之某官,……盖既规抚汉志,又欲自出新意,而考证复未能精密,遂至进退失据如此,其言似是而实非也。(《小说家出于稗官说》)

诸子之学不可能一下子自己发明出来,“必有所受”,虽非“述而不作”,亦必述而后作。战国时人也是这样看的,《庄子·天下篇》在分述众说之前的一大段话,透过其铺陈扬厉的文风考察之,说的其实正是从作为一个整体的官学到各自分立的私学的演变过程。

其次,诸子的思想主张都基于对社会现实的认识并针对现实而发。如儒家的代表人物孟子说:“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也;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公孙丑》)所以高举仁义的大旗,崇尚“王道”,希望有“仁人在位”(《滕文公》),主张君主“取于民有制”(《滕文公》)而且能保证农民有必需的生产资料,“有恒产而后有恒心”(《滕文公》)。他提出性善论,是要给仁义礼智的政治伦理范畴找到先天的依据,他喜欢引用《诗》《书》,主张“知人论世”,是要给当时的为政者提供王道政治的样板。墨家的创立者墨子面对“强之劫弱,众之暴寡,诈之谋愚,贵之敖贱”,列国攻战,民不聊生的社会现实,想要“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兼爱下》),提出“兼爱”“非攻”的主张,呼吁人们相爱相利而不再相害相贼,倡导选择贤者以为正长,甚至“选择天下贤良圣智辩慧之人,立以为天子,使从事乎一同天下之义”,这样,在上者贤明,在下者“上同”,则上下一致,实现和平安定。他崇尚“天志”,是为了增强自己主张的说服力。他反对儒家礼乐,是为了减轻人民负担、消除等级隔阂。

道家的创始者老子对社会大变革时代的社会政治乱象非常不满,认为混乱的根源在于执政者施为过多、政令过烦,人们的心机思虑也越来越复杂。战乱频仍,刑政日严的现实让老子自觉选择用“无为”“无知”“无事”“无名”“不言”等范畴作为自己思想体系的主干,主张因顺自然,反对造作,标榜“复归于朴”,甚至希望社会回归到“小国寡民”的状态。庄子继承并进一步阐发老子的观点,提出“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大宗师》)。何谓“天”?何谓“人”?《秋水》篇:“牛马四足,是谓天;落(络)马首,穿牛鼻,是谓人。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荀子说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其实庄子不是“不知人”,而是透彻地看到人们往往迷失在刻意造作的幻境中,异化为“零件”“装饰品”而不自知,还错以为那是天经地义、人性人道之所存。

法家的代表人物韩非在《五蠹》等篇中用大量的篇幅描述并批评当时统治者的治理之道,他从绝对的性恶论出发,认识到伦理道德要受到经济状况和社会发展程度的影响和制约,人与人之间站在某种角度看总能看到利害关系,国家的治理所能依靠的也只能是法规制度而不是人的觉悟。从而将“法”“术”“势”熔于一炉,主张加强君主专制,实行严格的法制,奖励耕战,禁绝私学,以建立政令、思想高度统一的富强国家。

最后,诸子学派都通过教育活动传播思想、扩大影响。传说孔子有三千弟子,七十二门徒,典籍中可考的确有数十人。他去世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师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隐而不见。”(《史记·儒林列传》)其中不少都以开展私家教育显于当世,如子夏执教于魏,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釐等人都出自其门下,《礼记·檀弓上》记曾子说子夏“退而老于西河之上,使西河之民疑汝于夫子”,可见子夏的声望之大几乎与其师孔子并肩。孟子一生以聚徒讲学为主,以“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为乐。荀子在齐国的稷下学宫长期执教,三为“祭酒”,成为资望最高的“老师”。墨家同样广收门徒,甚至形成了带有宗教性质的具有严密组织的团体,首领称为“巨子”,具有绝对权威。《墨子·公孟》篇记载,看到资质好的年轻人,墨子以入仕为饵诱导他入门学习,积极态度可见一斑。道家虽然主张“自隐无名”,讲学授徒的积极性其实并不比其他学派差,老子的弟子有关尹、文子、列御寇、杨朱等,孔子也曾问学于他。孟子说:“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于杨,即归墨。”(《孟子·滕文公下》)杨朱是道家的代表人物之一,如果真的不求闻达,影响焉能至于此?《庄子》书中也记载了庄子率领弟子游学之事,此书分为内篇、外篇、杂篇三个部分,外篇、杂篇分别是弟子、后学所作,能够流传后世,亦可见道家庄子学派的兴盛。

总之,百家之学皆源自商周礼乐文化传统,皆欲“以其言易天下”,针对社会现实提出各自的政治主张和哲学观点,都以讲学授徒为思想传播的基本方式。“争鸣”背后是深刻的共性,犹如同源之水,异流并进,最终在新的时代和新的层面上汇归一体。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阅读
转发
点赞
评论
加载中...

相关新闻

取消 发布
欢迎发表你的观点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