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偶书｜老家的“海伦 凯勒”奶奶

（图文无直接联系）（IC photo/图）

听一位前辈说，那些癌症病人，有的病死的，有的治死的，有的吓死的。没有看到具体的数据，但可以想象，“吓死的”估计不是少数。

人固有一死，或重或轻，或迟或早。当一个人意识到死亡近在眼前的时候，他的内心活动是怎样的？他还能淡定、从容吗？

上次和朋友一起回老家，无意之间，他说到他“好玩”的奶奶。家乡话里，“好玩”差不多等于“有趣”“聪明”“智慧”。

这位奶奶姓周，1931年出生，没上过学，没出过村，没碰过一分钱（都是老伴负责开销），不会炒菜只会烧火（老伴前年走了之后才学会简单炒菜）。这样的农村老太太，会怎么好玩呢？

朋友说，奶奶每天晚上上床睡觉，不管早晚，她都要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的，衬衣绝不能有破的。冬天睡觉时，她还要戴上帽子。是怕冷吗？第二天起来不更冷吗？一位老邻居意外发现老太太的睡相，好奇地问她。老奶奶笑笑说：我，这么大年纪，一觉睡下去，不晓得明天还能不能醒来，醒不来，我也不能麻烦别人，衣服自己穿得好好的！

哎哟，可爱的文盲老太太，她信奉的是海伦 凯勒的理念，“把活着的每一天看作生命的最后一天”，她追求的是多数人一生难以企及的人生境界：寿终正寝。——当然，她不知道哪个是海伦 凯勒，她也不知道什么叫寿终正寝，但是，她身体力行，做到了。

想起一个段子：90岁、80岁和70岁的老人饭后拉呱。70岁的那位感慨说：“今年酒席筵前会，不知明年又少谁？”80岁的听了，摇摇头：“说的太远了，今天脱了鞋和袜，不知明天穿不穿？”90岁的老翁笑了：“你说的也太远了，这口气喘出去，不知下口气来不来。”轻松笑谈生死的老人，一直都在段子里，都是传闻，而视死如归（眠？）的老太太，就在我们身边。

老太太有4个儿子。老伴去世后，她开始几个儿子家轮流住。才住了一两轮，她不干了，她觉得还是一个人舒服，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劳作（割柴火，拾麦穗，种蔬菜），什么时候烧饭，吃什么，吃多少，自由。奔六、奔七的儿子儿媳们，说不动老母亲，一切顺着她。老人用她佝偻的背影默默地告诉儿孙们：不必追。晚辈们只好远远地，看着她每天小心翼翼地穿戴整齐，安静地睡去。——老家有种说法，人要在断气之前穿好衣服，到另一个世界才会有衣服穿。

老太太，我见过许多回。耳朵有些背，每次和她说话，她都眼睛笑得睁不开，总是很开心的样子。想开了自然微笑，看破了才会放下。是什么让老人看淡了死亡？幼年，兵荒马乱，亲人早逝，阅逝者无数，给了她深刻的死亡教育，还是源于乡村文化绵延不绝的开导、启发？老家流传一个说法，30岁没得老婆不能怪父母，60岁没得棺材不能怪子女。意思是，有些路，要一个人走。

一个时刻准备着去往天堂的老太太，没有唉声叹气，常常笑容满面。她，不识字，不信教，为什么会如此豁达？有过什么修炼？怎么习得的智慧？对此我是好奇的，只是作为晚辈，在老人家面前，我还没有勇气提及死亡的话题。

（作者为江苏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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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云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