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宇和维特根斯坦的对话

陈老宇和维特根斯坦的对话

（人在什么时候可以死掉？）

（又名：人活下去的理由。）

维特根斯坦小时候并没有很好地社会化，所以他长大后总给人跟社会格格不入的感觉。先开始他是在自己家里、按照他富有的父亲的设计、由专门请的家庭教师给他们兄弟姐妹上课。也许他爹对当时的教育制度不满，想搞个家庭教育改革试验吧。但后来父亲发现这么教孩子力不从心、根本不行。所以后来他还是勉强进入了一所技校（实科中学）。不过他过得非常不顺心，整个就是一个差生。看来他已经完全不能适应任何学校了。中学毕业后他也没能考上大学。

他开始到欧洲各地去游逛。花钱如流水。衣着特别讲究，甚至一条领带都价值连城。有一次在英国坐火车，从曼彻斯特到利物浦，他漫不经心地没赶上车次、误了点，他居然就临时包了一辆专列去利物浦。这就是欧洲亿万富翁家的花花公子的典型做派。年轻的维特根斯坦也未能免俗。

不过后来他对工程技术非常感兴趣。一度迷上了刚刚兴起的航空工业，还特别想去开飞艇。这使得他不得不开始接触自然科学，特别是去自习了数学。结果数学让他着迷。对数学的深入探究，又把他带进了逻辑学的殿堂。我早说过，数学和逻辑学是上帝的语言，数学和逻辑学描绘和表达的是宇宙的真相和自然的真理。天才的维特根斯坦就这样悄悄地掌握的这个世界上最核心的秘密，直接成了上帝的使者。

到了这个时候，维特根斯坦就认为自己可以死掉了。人生啊，夫复何求？“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把整个宇宙最核心的秘密都掌握了。我还活着有啥意思呢？

维特根斯坦家族超有钱，所以从来没人为如何活下去苦恼过。但兄弟姐妹都会为如何死掉而苦恼。他一共有八个兄弟姐妹，他最小。他的三个哥哥都自杀了。所以这个家族的基因里有自杀的冲动。（这个现象对未来的人类行为管理会有很大启示，我们现在不展开。）这时，我们这位年龄最小的维特根斯坦，也就是老八，也开始想自己怎么死？当时正好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聪明绝顶的他立刻就想到了一个最好的自杀的办法。到战场上去让人家把自己打死。尽管根据他的条件，他完全可以不必从军。因为他的哥哥们都已经去打仗了。但是他立刻参加了奥匈帝国的军队。求的就是以身殉国。这样也就能体面地完成自己自杀的愿望。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维特根斯坦和老宇有一个对话。

维特根斯坦问：你知道一个人过完了一生的标准是什么？

老宇答：我想，一共有三条吧……

第一，所有该想的事情都想过了，也大体上想清楚了。没有糊糊涂涂过一辈子。

第二，所有可做的事情都做过了，也基本上都做成了。没有庸庸碌碌过一辈子。

第三，所有能说的话都说出来了，这才算是功德圆满。没有憋憋屈屈过一辈子。

你这三条都做到了吗？如果你这三条都做到了，你就可以去死了。

维特根斯坦迷茫了，他说：按照你这个标准，看来我现在还没有过完自己的一生。我只是完成了第一条。第二条和第三条我还没有完成。当然，对于第二条，我现在还真不知道有啥事儿需要我去做。（后来，她姐姐为了让他有事做，别总想自杀的事儿，就请他帮助自己家盖房子，天才的维特根斯坦经过一番努力，居然就成了一个真正的建筑设计师和建筑工程师，他设计和建造的那栋房子，后来几乎和他写的那本哲学书一样有名。）至于第三条，我心里确实有很多想说的话，还真没有都说出来。

这样，维特根斯坦就改变了主意，没有选择自己去往枪口上撞，而继续活了下来。在一战的战壕里，他写了一个小册子：《逻辑哲学论》。这就是他想说的话。但几乎没有人能看懂这本书，当然就更没有出版社愿意出版这本书。今天我们大家都知道，这本书里几乎包藏着我们生存的这个宇宙最核心的一部分秘密……但是，当时维特根斯坦为了出这本书可是伤透了脑筋。不过，这可能又成了一个让他继续活下去的动力。最后，还是罗素帮了忙，为他的这本书写了一个序言，这才算找到了出版社给他印这本书。当然，人家主要是要把大名鼎鼎、享誉全球的哲学家罗素的序言印出来。不料，待到维特根斯坦看到这本书上印的罗素序言时，勃然大怒，他说：罗素这个老东西完全不懂我这本书！完全歪曲了我的意思！

战争结束后，维特根斯坦性情大变，他把自己的钱财全部分给了自己的兄弟姐妹。他的理由是：他们都非常富有，所以给他们再多的钱，也不会让他们腐败腐化堕落。而他自己则从此过上了非常简朴、清贫、类似苦行僧的生活，包括他从来没有再打过领带。在以后的生活中，他总是孑然一身，四处漂泊。我从来没听说过他喜欢什么女孩子。我一直怀疑他有同性恋倾向（他的哥哥就有）。但是在那个时代同性恋是一种罪恶。想想图灵的遭遇和下场吧。维特根斯坦是对自己要求极严格的人，至少人们没听说过，他和哪个男孩子闹出什么绯闻来。

对于这段的生活，我跟他也有过讨论。

老宇问：人们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在一战前后的生活方式发生了很大变化。你能说说原因吗？

维特根斯坦答：我没感觉到自己有什么变化。实际上，我从小就视金钱为粪土。在一战前，我对财富的态度是占有它并花掉它；在一战后，我对财富的态度变成了远离它和抛弃它。你看，有什么不同吗？许多人喜欢用财富来展现自己的生命。但是，对于我，你想想怎么可能会有这种需要？

老宇问：是的，你连展示自己生命的冲动都没有，金钱和财富对你确实毫无用处。那么爱呢？

维特根斯坦答：爱，说到底也是生命的一种展现方式。对我来说，我也完全没有必要用爱来展现我的生命。牛顿和康德也都是这样。我和他们是同一物种。

老宇：明白了。

和所有的人一样，维特根斯坦也需要表达自己、展示自己。但是，他不需要用财富、异性和爱来作这种表达和展示。他只需要用自己的智商、思想和才华。这就是他的特别之处。

维特根斯坦经过无数漂泊，最后还是回到了剑桥，结果发现他连自己曾经以为完成的第一条，其实都没有完成。他在后来的岁月里，发现自己曾经自信地认为终结了人类哲学的《逻辑哲学论》根本就是一篇问题百出、漏洞百出的论文。天才而伟大的他，开始了批判自己的进程。这就有了他的第二本著作《哲学研究》。但是，一直到死，他都没能写完这本《哲学研究》。这样，至少从此他就没有再起了自杀的念头。你连陈老宇说的第一条都没有做到，你还死什么死呀！？所以，最后他活得挺好。他总算想明白了，至少不再纠结了。

1951年4月29日，出生于奥地利维也纳省的德国钢铁巨头之子维特根斯坦，一贫如洗地死在了英国剑桥的朋友家中。享年62岁。在天数已尽、天命将绝之时，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告诉他们，我这辈子过得很精彩。”

“Tell them I've had a wonderful life.”

在维特根斯坦所有言论中，我最欣赏的就是他的这句话。

这个上学时学习成绩很差（绝对差生），不知怎么混进剑桥，活着时只出过一本薄薄小册子的人，居然被全世界认为，是20世纪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他生前生后都引发了人类哲学的革命。你能理解吗？你能想通吗？你读过他的书吗？你能读懂他的书吗？看来，我可能还需要写一篇关于他的理论和学说的文字。

现在，我只希望我们每个人在临终时都能像他那样安详而自信地说：

告诉他们，我这辈子过得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