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凯雄：对心灵的探索让他着迷

《回响》新书发布会现场，左起：赵萍、东西、李敬泽、潘凯雄、张清华、张莉

首先祝贺东西跨时四年完成一部他说很好看，其实不仅仅是很好看，而且是很优秀的长篇小说。这篇小说据他自己交代写得很辛苦，写了四年，开头写了两年，纠结是写案件还是写一个家庭的情感？这个问题纠结了两年，开了好几个头。最后大家看到的结果是这两个都有，都舍不得割舍。但是他在这个书的后记里面有一句话，他说奇事对他已经没有太多的吸引力，而对心灵的探索却依然让他着迷。对心灵的探索让他着迷。这个迹象在他十五年前的长篇，也就是他的第二部长篇《后悔录》里面就已经呈现出来。

东西《后悔录》，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

这个稿子当时是我终审的，《后悔录》是写了一个叫曾广贤的男人，三十年来后悔的历程，这是一个很纠结、很拧巴的人，这三十年来凡是他经历的事情都后悔，凡是他没经历的事情全部向往，这样一个怪人生活在非常纠结、非常拧巴的心理状态里，《后悔录》就是写这么一个人物三十年的心理路程。当然应该说是很有特点的一个长篇，但坦率地说，当时我在终审这个长篇的时候有两个看法，一个看法觉得《后悔录》是非常有特点的人物形象也好，这样的一个写作也好，应该说是非常独特的长篇。但同时因为整部长篇就是写这个人三十年不断的后悔、不断折腾的心路历程，所以说实话，又觉得有一点点单调，这么一个人三十年的纠结，如果把他的心理表现出来，未必需要这么一个长篇，也许一个中篇也可以写得不错，当时终审时是这么一个感觉。

时隔十五年又读了东西新的长篇《回响》，比之于我十五年前看他的《后悔录》，很兴奋，《后悔录》是好看但是不能讲很厚重，《回响》是好看又耐看，而且比较厚重，给我们提出很多值得思考的问题。

这个小说是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探究爱情和人性的本质，一条线是犯罪刑侦，一条线是家庭的爱情心理，刑侦推理和心理探索齐头并进：小说奇数章写刑侦，偶数章写爱情心理。

分开来讲，这两个章节就是两个事情，其实是两条线索，这两条线索在碰撞、在叙事的过程中闪现的互文，这种互文性的碰撞大概就是回响，我想“回响”两个字是由此而来的。

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编审、文学评论家潘凯雄

简单跟大家谈一下我自己的理解。

第一条线，刑侦，作品里面命名为大坑案，这条线严格来说就是传统意义上的推理小说，一个案件的侦破过程。数学家华罗庚先生对推理小说有一个说法，相对武侠小说，把推理小说叫“智侠”，没有任何血腥，就是靠人的智慧，靠公安的智慧在侦破案件。这在小说写作上，中外都是一路，都是一条线下来。当然，中国的所谓推理小说，我自己感觉，过去整个水平不是很高，所以大家可能更接受看西方的所谓智侠或者推理的，比如往老一点的看，那个著名的老太太阿加莎·克里斯蒂，大家如果看过电影《东方快车谋杀案》《尼罗河上的惨案》，就是一个胖侦探波罗的形象，不见一枪一弹，全是脑子里面在算，最后一个一个推理下来找到罪犯，这是老套一点的。上个世纪末后半段到现在，又有新的发展，比如代表人物丹·布朗，代表作《达·芬奇密码》，这个作者在原来智侠推理路数上又增加了高科技，所以丹布朗大概五部长篇，每个作品都有一个高科技因素，比如可燃冰，诸如此类的，加上一个共济会，古老神秘的宗教文化，把这两个因素跟智侠搞进去，这是一条线索。

丹·布朗《达·芬奇密码》，人民文学出版社

还有一条线索是斯蒂芬·金，代表作《肖申克的救赎》《黑暗塔》，在悬疑的基础上增加了惊悚，所以使得推理小说更加好看。

斯蒂芬·金《肖申克的救赎》，人民文学出版社

说完这个背景再看东西的《回响》，仅仅只是从这条线来讲就是非常有特点的一条线。我这方面小说还看得比较多，中国大多数的推理小说，开头看了五分之一大概就知道结果，就知道坏人是谁了。但是东西的这个小说，一直要看到差不多结束才知道坏人是谁，其实最后也很难讲坏人是谁，包括刑侦的负责人冉咚咚最后也很纠结。这条犯罪链上有五个人，事情是因为徐山川和夏冰清婚外情引起的，后来夏冰清被沉河抛尸。所以这个链条的第一节是徐山川。后面还有徐海涛、吴文超、刘青、易春阳，一共是五个人。但是如果从法律来说，这五个人都很难定罪，都能找到免罪的理由。比如徐山川，按道理来说他是罪魁祸首，但是他在犯罪链上只是借钱给自己的侄子徐海涛买房子，他并不承认或者他不知道徐海涛是找吴文超摆平夏冰清。因为这两个人婚外恋，那个男的老想摆脱，但是摆不脱，最后就是灭口。这是第一个链条，他没有直接的犯罪。

第二个链条徐海涛（徐山川的侄子），他找第三个链条吴文超，只是把钱给吴文超，让他策划一个方案，让夏冰清不再纠缠徐山川，他也没有让他杀她。第三个链条吴文超，他要找人执行，他找了刘青合作，只是想让他帮夏冰清办移民手续，或者带她私奔，也没有叫他杀她。到了刘青，他找易春阳，让他搞定夏冰清，“搞定”跟“谋杀”可不是同一个概念。到最后的确是易春阳把夏冰清杀掉了，但是经过专业大夫和刑侦专家鉴定，他有间歇性精神疾病，司法鉴定认定他在作案的时候没有自主行为能力，所以他的辩护律师决定对他做无罪辩护。也就是说公安经过一番周折，把五个链条一个个挖出来，蛮费劲的，结果最终到底怎么定罪？因为最终下手的那个是没有刑事能力的，其他几个都不是最终结果。这样一个设计，在整个推理链条来说，从形式上来说是很特别的，至少我在我们过去的悬疑小说、推理小说里面是没有看见过的。而且每个人实际上带来的是社会的、时代的、个人的、家庭的等等，都会在这些人身上有反应，使得作品的厚度大大增加。

仅仅只从推理这一条线来说，《回响》在中国当代原创推理小说里面就是很不一般，非常独特的一部作品。这条线本身写得很精彩，写得很好，但它还是一个平面的，就是一个刑侦，它的好是在块状里的好，东西还觉得不过瘾，纵向再来一条。也就是说前面这个可能是他说的奇事，奇奇怪怪的事情，不过瘾。

纵向的一条是往人的深处走，就有一条所谓的家庭爱情线。这条线的主角是负责这个案子的女探长冉咚咚，她们查这个案子的时候，因为徐山川和夏冰清经常在某酒店，她去查这个酒店，无意中发现自己的丈夫，发现她丈夫在这个酒店有过两次开房记录。这个丈夫是大学中文系教授，在某豪华大酒店有过两次开房记录。而这两口子在别人看来又是很恩爱的，结果这样。由此怀疑她的先生慕达夫和另外一个女作家贝贞是不是有暧昧或者不清不楚，于是有了婚姻家庭情感这条线，而这条线背后折射的也有很丰富的内涵，比如整个时代这样的生活下面，人的精神情感生活如何。还有这里面写得很隐晦的，我觉得在冉咚咚刑侦队长的位置上，她的这样一种心理状态、精神状态，对她自己的家庭生活和情感生活，她的职业对她的情感生活和家庭生活的影响，这样一种心理的微妙变化，这在过去也是很少有人写到的。这条线的设立，把这个作品的，如果说前面还是一个平面，这条线的设立就把作品的厚度大大垫实、加深。

所以这个作品不管是横的水平面来说还是纵向来说，都给中国当代文学长篇小说写作提供很多新鲜的东西，很多值得思考和值得借鉴的经验。从内容角度来说，这背后我们穿透去看这个时代、这个社会对人的影响。从纵向来说就是人的心理、人的情感生活等等。横向和纵向构成非常立体、非常饱满，也非常有味道的小说。

*本文据东西《回响》新书发布会现场发言速记稿整理，未经发言人审定。

转自腾讯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