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独家|孙凯解密:张大千与家父情同兄弟,曾分三次将粉本传给父亲
“兄老态渐深,一生心血托付无人,故有望于吾弟也。”
这是张大千先生对其门徒、大风堂掌门人孙云生先生所寄信函中的话语。只三句话,便道出孙云生在张大千心中的地位。
张大千寄给孙云生的信
此前,红星新闻专访到孙云生之子、成都张大千艺术博物馆永久名誉馆长孙凯,了解到该博物馆在成都的八德园建成后,将展出全球数量最多的张大千粉本。
张大千与孙云生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张大千为何会将一生最重要的粉本留给孙云生?
带着网友的疑问,红星新闻记者再次联系上孙凯,揭开其父与张大千鲜为人知的幕后故事。
孙凯向记者展示父亲和张大千的合影
拜师
孙凯拿出一张照片:张大千坐于书桌前,孙云生站在其后,仿若父子。照片左上角写道:“云生贤弟留念 爰(张大千之名)。”孙凯告诉红星新闻记者,父亲留下了很多与张大千有关的书信、照片等,很多都留有张大千题字,“太老师(张大千)对父亲很偏爱,或许源于父亲拜师时的认定”。
孙云生,字家瑞,河北省宁河县人,其父善书法。从小受父亲启迪,修临王羲之、欧阳修、苏轼等名家书法,后师从少逸轩、王雪涛、秦仲文、胡佩衡学习山水、花鸟画。1935年,张大千在北京办画展,有厚实绘画根基的孙云生一看到张大千的画作,可谓大开眼界,心中立下宏愿,一定要拜师不可。回家后,他将此事告知父亲,出于对儿子的疼爱,父亲托人推进此事。
张大千收门徒时,第一件事便是看对方的两幅画作,看完后再行定夺。1936年元宵节后,孙云生为了两幅算是入门考试的作品,特别用心作画。所幸有名家教学绘画的根基以及绘画天分,一个星期后,孙云生将山水、花鸟两幅画向张大千送过去。没想到,张大千看了画之后连声称赞,直说这个门生收定了。孙云生,也成为了张大千的关门弟子。
其实,张大千并不在意如何拜师,但孙云生的父亲坚持要隆重举办。一来是对张大千的尊敬,二来是让作为徒弟的孙云生,借由隆重的拜师礼,对自己所选择的志趣有所敬重。拜师礼设在当时北京最有名的西餐馆“撷英楼”,宴开五桌,并坚持行三跪九叩大礼。
自此以后,孙云生在张大千身边共长达47年。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孙云生曾两次受张大千的召随,一次是到四川,一次是到巴西的八德园。直到1983年,张大千仙逝,孙云生作为大风堂掌门,是唯一穿着孝服的门徒,与张大千的家人含泪跪送恩师遗骨归葬于摩耶精舍的“梅丘”。
张心印、孙凯、张心声于梅丘前(孙凯供图)
追随
孙凯回忆起一件事,两年前与张大千之子张心印碰面时,张心印说:“我爸爸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第一句就是用四川话说,‘云生在哪里呀?’”
1954年2月,张大千移居巴西,修建八德园后,便立即于3月29日修书力邀孙云生举家赴巴西与他一起为艺术事业努力。那时,张大千已经56岁,一身如寄,漂泊异乡,还患有糖尿病和因辛劳过度引发的肝脏疾病。不过,他泼墨画风已自成一格。但大泼墨的画幅并非传统国画尺寸所能约制,所以一个身高不高的老头,非要一个高头大马的助手来辅助才行。
而孙云生,个子高,体力足,一心向上,个性质朴,正是张大千苦苦寻觅之人。
孙云生(右一)与张大千合影
1955年,孙凯时年6岁。和父母乘坐轮船在海上辗转了一个多月后,终于达到了巴西的八德园。孙云生曾在回忆录中提到:“现在看来当时带出去的东西,如热水瓶、天然原木桌面,有些匪夷所思,但那时候的巴西的确没有这些东西,而中国人所使用的热水瓶也的确是一项很好用的生活用品,对于去国的大千先生来说,的确太重要了,趁此机会买个半打,足可在巴西用个数十年了。”
也就是从1955年到1958年,孙云生与张大千形影不离。“太老师在实验泼墨泼彩画法时,喜欢父亲在身边作为他的咨询对象。这三年,正是太老师练习泼墨泼彩最重要的时期,父亲也因此学习到这一傲视绝学。”孙凯说,住在八德园里,孙云生主要替张大千整理画作以及多年来所收集的资料和他的著作。
张大千起居相当规律,每天清晨五点起床,洗漱完毕便去花园散步,然后用早餐,再睡回笼觉。用完午餐后,休息一下便用四川话四处喊道:“画画咯!”许多人便从四处跑到画室,磨墨、备纸,摆水、排颜料,七手八脚地准备妥当后,张大千便会清退掉闲杂人员,留下孙云生或一两位学画者,开始作画或赏画。
张大千偶尔也会半夜突然起来,喊道:“画画咯!”大家也必须起来,笔墨纸砚准备好。孙凯回忆道,那时他主要为张大千磨墨,而磨墨需要特别专注地垂直磨,所以他常会听到张大千说:“毛江(孙凯小名为毛毛,张大千称其为毛江),你那个墨千万不要磨斜了。”
孙凯(第二排中)与儿时伙伴在巴西八德园
孙凯(前排左一)与张大千等人合影
粉本
“太老师的画作只是完成他意象的表现,是为外在而作。而他的粉本,则纪录了创作的过程。太老师认为我父亲敦厚朴实,所以先后分三次将粉本给我父亲。“孙凯说,那些无价之宝的粉本交给孙云生,是希望中华儿女在研究中华文化时,应该从基本功做起,和张大千一样,学习古人的章法和内心世界的精神,先读万卷书,再行万里路。
张大千确实分了三次,将上千幅粉本交给孙云生。
1946年,张大千到北京,拿出敦煌的临摹粉本交与孙云生,并特别嘱咐道,“以前交汝之粉本,汝均得妥为收藏,这些对汝将来绘画进境很有用。目前这一批粉本交汝保存,都是我历年来精华部分。”
从巴西返回中国台湾后,张大千的所有事情仍然交给孙云生打理,那一时期他作画时所作的粉本及勾本,也交给孙云生收藏。张大千常说,“云生呀,每一次画作完成后,看了满意,便懒得再打理,因为作品在创作之际才属于自己,完成后便属于别人了。至于粉本或勾本,永远属于自己,我这一辈子画画,最重要的财产还是这些粉本。以后要交给你,你应该好好收藏。”足见张大千对粉本的重视程度。
1982年初秋,也就是张大千开始构想《庐山图》时。有一天傍晚,只有孙云生陪伴在侧,帮忙调墨作画,张大千忽然又拿出一沓粉本,交给孙云生,说:“云生贤弟,转瞬间,我已年近古稀咯,八十几喽,来日无多。半生以来汝一直忠心地跟着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心中盘算,究竟我有没有留给你什么,有形无形其实一点都不重要,惟大风堂的续延问题,一直是为兄心中的一块巨石,到今天从头到尾能得吾法者,除了汝以外,实在也算不出来有谁,弟真乃兄精神之所托。这是最近整理的粉本,其实这些粉本比那些真迹还要珍贵,万望弟能珍惜,大风堂的将来还望弟能有所着力……”看着日渐瘦小的恩师,孙云生强忍泪意,回答:“以前您给我的那些粉本,我都有妥为收藏,并随时拿来临摹,您放一百个心啦!”
张大千将粉本悉数留给孙云生,很早之前就有迹可循。张大千曾告诉孙云生,凡是他交给的片纸只字,都要为他收藏好,尤其是画稿、笔记之类的。所以有关张大千的片言只字,孙云生都视为珍宝。而张大千一段时间后会特别嘱咐,粉本,需要谨慎保留起来。
当时的孙云生没有任何想法,只是遵照吩咐收藏起来,在张大千过世后,才逐渐领悟到张大千的苦心。其实张大千一直将孙云生视为大风堂的重要传人,不止一次表示,“弟乃兄精神之所托,故梦寐萦之;弟为大风堂最有前途也”。
后来,在孙云生晚年,才一一将粉本交予孙凯。那些粉本仍旧被封在印有大风堂的袋子里,共有七、八个袋子。孙凯在将粉本捐赠给成都时,连同具有纪念意义的袋子,也一并捐出。
粉本的袋子(孙凯供图)
目前,正在建设中的成都张大千艺术博物馆内,设有专门的捐赠厅,孙凯也有抛砖引玉之意,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够分享张大千的画作,以张大千艺术博物馆为场所,将中华文化发扬光大。
讲究
“现在市面上流传的太老师的泼墨、泼彩画,我只要一看,就知道真假。”孙凯特别自信地说,张大千无论是在生活还是艺术上都很讲究,其中,笔墨纸砚更有研究。“太老师的泼彩画,其实除了中国的石青、石绿外,他还使用了一种特别的颜料,那是请纽约专门制作颜料的公司帮他特制的颜料。”孙凯回忆道,张大千创作泼彩画,一般都会请太师母在房间里面将那一特制的颜料调配好,再拿出来使用,而其他人都不知晓那个颜料是什么。“所以,无论字或画仿得再相似,我只要一看颜料,就知真假。”孙凯说完,又故作神秘地说,“这是个秘密哟。”
张大千对纸张的要求,也很严苛。无论是印有“大风堂”浮水印的仿宋罗纹纸,还是购买康熙、乾隆年间的纸张,他都很舍得在纸上花钱。绢本水墨画《庐山图》是张大千人生中最后一幅画,其中的绢便是张大千专门在日本定做的。“第一次,绢送来时,发现上面没有上矾,是生纸。而泼墨画需要熟纸,所以,他让人将这长10.8米、宽1.8米的绢,抱回日本重新上矾。”
对于笔,张大千不讲究牌子,他认为只要用起来顺手,便是好笔。不过,因笔的耗费量大,张大千对秃废之笔也有感情,于是他采取集中埋葬的方式,在巴西八德园和美国环荜庵两处居所的园林里,设置“笔冢”。这源自于张大千最崇敬的文豪苏东坡所说,“笔成冢,墨成池,不及羲之即献之”。
为了传承张大千用功做事、勤于创造、感恩敬物,孙凯在成都张大千艺术博物馆内,也设置了“笔冢”,以示后人。
红星新闻记者| 乔雪阳 曾琦
摄影记者| 王欢
编辑| 李学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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