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8号柯小刚老师书法日课——杜甫《梦李白》其一｜时间节奏与空间结构

梦李白

《唐诗三百首》这本书一时找不到，今天就不用书了，就凭记忆直接写了，错就错了，古人的手稿常有错的，有涂改的。这种涂改啊，以及我边讲边写的大字中穿插小字注解的，这其实是很有书卷气的，很有味道的。不要那种装模作样的，一定是这个所谓的完整地抄一首诗之类的，我们不抄书，我们要提倡日常书写和自然书写。采用比较宽幅的八尺屏皮纸，用笔是“大观在上”长锋羊毫这一款，今天我们写杜甫《梦李白》中的一首。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

这个“死”字，我一般的写法，一般来说最后一笔带下来连着“别”字第一笔，这是强调这种连贯性。但是这次我写的过程中呢，瞬间的反应是往上去，和这个别字断开，但是通过这个空间的回环又是连着的。至少在画面上，强调了这个断开。我想这个瞬间的反应和诗意本身对书写状态的影响是有关的。

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人”和“入”很像，那这种叠在一起，在两个字的结构上就要有一些变化。这个慢一点，这个快一点。这个节奏上有变化的时候，这个空间的结构就随时间的节奏的变化，而呈现不同的态势。不需要特别的设计，只需要在时间节奏上，在动作上有变化，自然在空间结构上有区别。

就好像刚才这两个“别”字，这里强调它的断开性，这里强调它的连接性。两个别字放在一起，看起来完全是两个字，这不是刻意设计出来的。是时间节奏上的变化，带来空间结构上的区别。前面是时间节奏比较慢的，后面一个是时间节奏比较快的。所以这不是刻意设计出来的，而是时间节奏上的变化，带来空间结构的自然变化。

这一行的字比较大，这紧邻着的一行的书写就没有蘸墨，枯一些，字也比较小，形成穿插。这就是虚实之间的变化。

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

这个“魂”字，也是在整首诗出现好多遍，如何写出变化呢？也是在时间节奏上下工夫。

整个这首诗，特别是前面写的死字，充满着断离之感，我们能到处感受到这一点。这种“断离”，表现在一种“犹疑”里面啊，这首诗从头到尾都在思虑，犹疑。从开始的死别、生别，恐，不可测，等等都充满着“犹疑”。所以我们书写的时候啊，这种断开性，表现在书写内容对书写形式的自然的影响。你的这个书写形式与内容，是一个自然合拍的过程，这样的书写才是日常自然书写，是我笔写我心，不是什么风格啊，学谁啊，不是什么体。自由日常书写的时候，完全不用考虑这些。那个不是什么艺术，是设计。真正的艺术它不是设计。

他梦见了李白，他“犹疑”，他在思考，这梦见的李白到底是谁？生死如何？这个朋友现在我梦见他当然很高兴，但是现在我有点担心，“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这个无消息其实是很关键的。这首诗要写的东西，其实是超越了“死别之吞声”和“生别之恻恻”，比死别和生别都还要更让人不安的就是它的不确定性。这个不确定性啊，才是整首诗让人特别揪心的地方。为什么这首诗能让那么多人产生共鸣？死亡真的有那么可怕吗？因为真正可怕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对朋友的关心也是，朋友的意外是真正可怕吗？但更可怕的是不确定究竟有没有发生意外。所以真正可怕的是“无消息”。“消息”这个词啊，在现代汉语里面，已经被英语的翻译里，由从“news”、“message”过来，而被固化了。而我们的古汉语里，消，就是减，息，就是加、长。这是来自易经里的“消息”，阴阳消长。这阴阳消长就会产生一系列的不确定性，一系列的不安和犹疑。

李白从很远的江南而来，其实是西南，杜甫这个时候在秦州，在北方，这么远的路途，你的魂灵，无论是你活着的魂灵，还是你已经发生意外的你死后的魂灵，你总归这么远过来，在梦中来看我，还是让我很担心。整个这首诗写的就是这种担心，“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这是第一次的这样一个犹疑，思虑和担心。

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

这是魂的往来，后边也是写托梦来的魂，不知道他的生死，就产生了思虑，对安危的关怀。

魂来魂往，梦见的过程，经历了一个有阴阳的转换。“枫林青”还是白天，还是有生象，而“关塞黑”则是死亡之象，是一个闭塞、死亡、冥界之象。表面写梦见李白来去的过程，实际上还是讲的生别和死别。写生死的不确定性，生死的关系。

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

魂灵的往来，好像很自由。“君今在罗网”，你在罗网之中，你是怎么过来的？又在那里犹豫，我梦中见到的李白还是活着的吗？你是否摆脱了罗网？我见到的李白，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而托梦给我的呢？“何以有羽翼？”你怎么过来的呢？

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

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

“落月满屋梁”，在梦中啊，在屋梁之上，看到了明明白白的犹疑，“犹疑照颜色”，又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你的容颜。好像确定了李白还活着，既然你还活着，你回去的时候，还是要注意啊，“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路上一定要小心，不要遭遇不测。

“波浪阔”三个字都有三点水，如何在空间结构上写出区别呢？还是刚才那个意思，要在时间节奏上写出区别，空间结构的上的三点水自然能写出区别。

整个的书写之中，由于诗意内容的影响，书写更多的是断开，很多地方并不是都连着的。这些无意识的东西呢？其实是第一个字决定了整副字的准（一字为一篇之准）。第一个字，就像音乐啊，它的第一个字的调性就定了整个的调性。

第一个“死”字，最后一笔往上带，这个“龙”又是往上带，这个“色”也是，这个调性，这就是音乐的调性，完全是无意识的。

今天最后到这里，谢谢大家。

这是柯老师的第三期书法网课无竟寓书法直播日课第三期）。图片柯老师拍摄。文字学生秋山根据直播视频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