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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铭记着惠特曼一页又一页的诗歌|博尔赫斯

2021-10-25

∞《博尔赫斯谈话录》,2014

Borges at Eighty

Conversations,1982

巴恩斯通×博尔赫斯 西川 译

理想国|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我铭记着惠特曼一页又一页的诗歌

10.《噩梦,这梦之虎》节选

The Nightmare,That Tiger of the Dream

印第安纳大学,1980年4月

Indiana University,April 1980

巴恩斯通:你是否愿意谈谈你写惠特曼的那首诗?

博尔赫斯哦,我不记得这首诗了。说你的。我觉得很有趣。

你何不把这首诗的英译文朗读一下?译文会比原文好得多。我知道你们会大失所望,这首诗写得不好。

巴恩斯通:

卡姆登,1892

咖啡和报纸的气味。

星期天和它的索然。这是早晨。

一些寓言诗装饰着倏然翻过的

纸页:一个幸福的同行所写的

浮泛的五音步诗行。这老人躺在他那

令人尊敬的穷人的房间,

四肢伸开,面色苍白。他懒散地

瞥见倦怠的镜子。他的眼睛

看到一张脸。他无动于衷地想到:

这张面孔就是我。他把乱摸的手

伸向纷乱的胡须和不中用的嘴。

终点在望。他宣布:

我即将死去,而我的诗歌写出了

生命和它的光辉。我曾是沃尔特·惠特曼。

博尔赫斯诗写得还可以,是吧?

照此看来它不很好但还可以。这只是人的惠特曼而不是神话的惠特曼。

Walt Whitman with Kitty and Harold Johnston,1879 By William Kurtz | Detroit Institute of Arts Museum

巴恩斯通:惠特曼自认为是一位预言家。他写了一部《圣经》。

博尔赫斯对,是这样!

巴恩斯通:在你的小说和诗中,你通常写的不是《圣经》,但你特别用心于秘密、不可思议的事、个别的词。

博尔赫斯我一直为事物所困惑。

巴恩斯通:你走的是另一条路。你的作品越写越简洁,你用的词越来越少。

博尔赫斯是的,我同意。

巴恩斯通:惠特曼则能用上什么形容词就绝不放弃。

博尔赫斯我要说他形容词用得太滥了。

巴恩斯通:他的作品应当取名《阔草叶集》,因为他常常为了加强语气而添枝加叶,但时不时地画蛇添足。

你对这样一位诗人如何看?他是了不起,可诗作质量却又参差不齐,他能够——

博尔赫斯但他的确了不起,同时质量又参差不齐。

希尔瓦娜·奥坎波对我说过,一个诗人需要坏诗,否则好诗就显不出来。当时我们正谈论着莎士比亚。我说他有许多败笔。她说:“这很好。一个诗人应该有败笔。”只有二流诗人才只写好诗。你应当写坏诗,我说这话并非不礼貌。

巴恩斯通:艾略特说过,诗行中的词语应当难易相间,这样,诗行就不会使人觉得难以理解了。

在你所做的据你所称的“平凡”的工作中,你译有一本沃尔特·惠特曼的诗集。你说沃尔特·惠特曼是你的诗人,他之于你意义非常。他教给了你什么?

Hojas de Hierba《草叶集》博尔赫斯翻译并作序

博尔赫斯他教给我讲话要直截了当。我从他那里学到这一课。但是“教导”毕竟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曾为一种情绪所动,我铭记着他一页又一页的诗歌,我如今仍在白天黑夜地诵读着它们。

我认为重要的是,当一个人阅读诗歌时他如何被感动。如果一个人不能切身感受诗歌,那么他根本就谈不上能感受诗歌。他最好去当个教授,或当个评论家。

我认为诗歌是一种极其个人、极其重要的经验,不论你能否感受它。如果你能够感受到它,你就不必再解释它了。

他教给我讲话要直截了当。我从他那里学到这一课。但是“教导”毕竟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曾为一种情绪所动,我铭记着他一页又一页的诗歌,我如今仍在白天黑夜地诵读着它们。


——博尔赫斯|西川 译

—Reading and Rereading—

理想国

题图:惠特曼,1873

By William Kurtz Via dia.org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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