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刘拓:他是一个传奇,选择了“少有人走的路”
□奚牧凉
我是刘拓在北大考古文博学院的师弟,某种意义上他也是我的“恩人”。2015年他在我的公众号“挖啥呢”上赐稿一篇万余字的文章《ISIS灭绝的文明,比你们想象的还多》,出乎我意料地收获近9万的阅读量,是我这个小文博自媒体人自己多年来都未企及的。文章中,他细致梳理了确已或可能遭受恐怖分子劫掠的一百余处古迹,字里行间,大家都能看出他对文化遗产的拳拳之心。
关于刘拓的中东访古甚至一度被误抓的故事,近年来经由他参加一席、奇葩大会等栏目,也算是广为人知。我和刘拓的很多交集,也的确与他的传奇有关。因为我在媒体圈的缘故,近年来陆陆续续有各方面的记者通过我寻找他接受采访,我与刘拓最后的互动,也停留在我为他和《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所建的微信群中。
但实际上,我不敢说我是刘拓最亲近的朋友,或者在我眼中,刘拓确实有凡人眼中传奇人物的与众不同。他真的酷爱寻古,是那种一有机会就在路上,每到一地都能留下详尽文字图片记录的人,他的挚友很多都是能在寻古上和他深聊的人,而非只在出差间隙寻古的我。噩耗传来后,我看到一些他亲近的朋友说他单纯,这我其实也有同感,不仅因为他确实陷入过因言论而起的麻烦,还因为他为了保留文化遗产的资料不畏险阻,大家一直都为他捏一把汗,直到今天凌晨噩耗传来……
在巨大的震惊之余,我想,刘拓的离开为我们这些生者留下的遗憾,是难以抚平的。首先便是他收集文化遗产资料,尤其是即将泯灭的文化遗产资料的精神与事业,便如此戛然而止。固然有人会说,刘拓的寻古与学术考察不同,后者才应该更被推重。从安全的角度来说,当然如此,而且刘拓也自谦表示过,专业的中东学者,他比不得。但我想,全社会对他刚刚发表的新书《阿富汗访古行记》的推重,已经证明他的工作同样将存之久远。
另外,刘拓代表了多年来逐渐壮大、但目前仍然小众的发烧友群体,即以寻访古迹,在国内即主要以总共八个批次5058处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为目标的“刷保人”们。以我的观察,刷保人大多未必是以文博为第一职业,刷保只是他们的爱好,一种甚至专业到令职业人士都自叹弗如的爱好。反而是很多职业的文博工作者,或受制于工作性质,或内驱力有限,反而没有刷保人那般充沛的热忱。刘拓在刷保人群体中,其实也不是到访过最多数量,但他有文博方面的学术背景,又格外执着,虽然他的博士方向与大多数古迹无关,是旧石器时代(因他是从地生物专业转到考古);但在文博专业中,与他走相似道路的人实则也凤毛麟角,也许行外人会觉得刘拓东奔西走的生活就是考古学家的日常,但他常会说自己是“出去玩了”,其中意味,恐怕在学术圈中有过浸淫的朋友,都能多少心有戚戚。
所以,刘拓是一个传奇,生前便选择了“较少人走的路”,而此刻我仍不敢相信我要面对他的离开,并说出:他未来也会在我们心中永远传奇下去。只是,作为他的师弟,我也会想起他用一只蛋黄猫的卡通画作微信头像、一直爱带一条擦汗的毛巾、在朋友圈说自己失眠很严重……我多么希望他可以更“普通人”一些,不要让昨晚的悲剧发生啊!悲夫,这是怎样不公的命运!
进而,我也想借悲伤冲口而出两点:一是刘拓的悲剧固然有他自己冒险的责任,我也没有实地到访过事发的四川阿坝甲扎尔甲洞窟壁画,但我想,虽然此地入选第七批国保,不意味着此地就可以接纳甚至欢迎游客,但有关部门能否考虑得更周全一些,尽力避免这种难以亲临的古迹造成刷保者的意外?我知道很多地方上的古迹目前仍散落在荒郊野外,它们不比故宫、莫高窟,关注少、资源少,保护都堪忧,确实无暇顾及游客,但这次的悲剧,是否算是为我们这些生者敲响了另一座警钟?
另一方面是,刘拓2020年博士毕业,他曾为留在北京的文博单位就业做过一番努力,但我不知详情为何,他最后没有成功,便赴了兰州文理学院任教。我今天才知道,他后又明白自己志向不在教学,7月又辞去了那里的副教授之职。刘拓固然不是典型的学术人才,又自带高热甚至敏感话题,但行业中的很多同行,我观察其实对刘拓都是激赏的,那么是否是我们的学术评定机制还有待更灵活,以容下刘拓这样一位怪才呢?刘拓生前也多次表达过他对现实的焦虑,而今他不用再为这些焦虑了,他与他传奇的一生拂袖而去,留给我们永远的悲伤与追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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