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霁翔：故宫文化创意的升级

“北京故宫博物院也通过数字技术、VR技术、互联网技术等，打造了数字博物馆、网上展览，让更多人足不出户即可欣赏丰富的珍品。此外，我们也通过新触媒，出品了多个APP，让大众获得属于自己的掌上故宫博物院，不断断延伸公众教育、文化创意、学术交流等。不只如此，我们通过提取故宫特有的文化气息，研究了很多文化创意产品，如紫砂壶、口红、香水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喜欢古老的紫禁城，喜欢正青春的故宫博物院。其实，国内的城市都能讲好自己的故事，我们应该有这个责任来进行宣传。”

本文整理自单霁翔2021年9月25日“奇妙城市大会”演讲，他分享了自己在故宫博物院担任“看门人”期间的点滴，并畅谈了中华传统文化发展的潜力与自信，在此分享给大家。

从演讲中，我们可以看到故宫文创的形成与升级，看到如何让600年的紫禁城成为年轻人最喜爱的公共文化场所之一的改变之路。他用“年轻化”的发展思路、“破圈”的文化创意，使高冷的故宫成为亲民的超级文化IP。

作者：单霁翔 中国文物学会会长、故宫博物院学术委员会主任、故宫博物院前院长

我居住在北京，大家知道这是一座文化古都。北京有一条清晰的中轴线，百年来这条中轴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今天重新审视这条中轴线会发现，这里的古迹、文物基本完整，格局也还在。所以北京市下决心要在“十四五”期间把中轴线申报成为世界遗产。中轴线最大的建筑莫过于北京故宫博物院。我经历了它一些保护工作的历程。

1994年到1997年，我在担任北京市文物局局长时看到了一幅惨不忍睹的景象。当时，故宫周边居住着很多居民，也有很多单位在附近办公。人们的生活污水都排到了筒子河，足足有465条污水管。当时，我们喊出了一个口号：“要把一个壮美的紫禁城完整地交给21世纪”。终于，在21世纪到来之时，筒子河碧波荡漾。

2000年，我在北京市担任规划委员会主任。当时最担心的就是大规模的建筑群，不要侵入到故宫和我们的中轴线核心景观。彼时，北京正为2008年奥运会做准备，每年的建设量是欧洲所有国家加起来一倍还要多。在规划时，我们把大体量建筑物都移到四环线以外。此外，还建设了控制地带，用绿色建筑将中轴线包起来同时还保护了北京胡同四合院地区。所以，今天中轴线申报世界遗产才有可能。

2012年，我到故宫博物院工作，这里是全世界收藏中国文物藏品最丰富的宝库，也是全世界观众来访量最多的一座博物馆。我们通过三年时间进行环境整治，把开放区扩大。在环境整治前，我们也喊出“要把一个壮美的紫禁城交给下一个百年”的口号。2020年，紫禁城过600岁生日，我相信我们做到了当初的承诺。

在文物方面，我们也做了很多。过去故宫没有雕塑馆的时候，很多文物都在库房睡觉。我第一次到故宫库房的时候就吓了一跳，看到有“人”躺在台阶底下。问了同事之后才知道，“人”是周恩来总理特别批准给到故宫的一套秦始皇兵马俑。这么珍贵的文物怎么躺在台阶底下呢？围着海绵躺在担架上跟伤兵似的。后来，我们对其进行了修复，今天也把它神采奕奕地陈列出来了。过去没有雕塑馆的时候，库房里面千百年的雕塑看上去都蓬头垢面，今天都一件件修复并展览了出来。

当我们的文物得不到保护、关注、修复的时候，它们是没有尊严的。只有当它们得到了保护、展示给公众，公众拥有知情权、监督权时，它们才会真正地拥有尊严。

我们也恢复了那些历史的遗憾。1923年6月，一把大火把紫禁城四大宫殿之一的花园烧毁了。今天，我们把它恢复了起来，成为了重要的故宫学院教学的场所。大火烧毁的中正殿，今天也修好了，成为故宫研究院藏传佛教研究所陈列展览的地方。同时，我们把紫禁城里面的四大花园全部进行了修缮，并全部开放。

除此之外，故宫的城墙现在也对外开放了。人们沿着城墙就可以走向目的地，走向王府井、天安门广场。在城墙上，游客可以看到紫禁城的风光，也可以走进角楼。

我们还开放了故宫的各个城门。比如说午门现在变成了最大的临时展厅。东华门过去是收藏书板的库房，我们将其建为陈列展厅，将这些书板都陈列出来，现在，这里变成了古建筑馆。神武门过去并不对外开放，人们走到神武门，就走出了故宫博物院。今天，神武门上面有两层大型展厅，常年举办引人入胜的展览。同时，我们也开放了规模庞大的端门，将这里用作了数字博物馆，我相信这是全世界最好的数字博物馆之一。这里所有的项目都将故宫文化资源的原创进行了连接，在故宫可以跟古建筑对话，可以在多宝阁跟每一件文物互动。

故宫还保留了中国最古老的宫廷戏楼。其实，木结构的建筑修好了再锁起来，反而会腐朽得更快。只有越正常地使用，越经常地维修才会越健康。所以，我们这次将戏楼维修好以后，把它作为戏曲馆对公众开放。美国前总统特朗普访华时在这里看了一出中国传统的京剧折子戏，我观察到他最兴奋的就是4分半钟美猴王出场时，他足足鼓了20多次掌。

我们也对地面上的库房进行了清理。156米长的南大库过去堆积了材料、物料。现在，这里是故宫博物院的家居馆。

随着不断地维修、扩大，我们终于实现了规划目标。2014年，故宫开放面积突破50%，达到了52%，2016年上升至65%，现在已经超过了80%。今天，人们进入故宫不再是只能往前走，而是可以分散开了。

但是，我们明白接待再多的观众，也不过只有一两千万。故宫要成为亿万级、十万亿级的博物馆，需要数字技术、互联网技术的助力。因此，我们加大了对网站的建设。2018年底，故宫网站的访问量达到8.91亿。同时，我们把外文的网站做得更加强大了，让世界各国人可以通过网站了解故宫文化。此外，故宫的青少年网站也做得更加活泼了。孩子们表示，希望能多走进博物馆听通俗有趣的故事。后来，我们开始举办网上展览，让人们足不出户就可以看到故宫的珍贵文物。

2016年，我们完成了一项重大突破。那就是将故宫收藏的1,862,690件套文物，每一件都上传到了网上，人们可以查阅到任何一件藏品的信息。此外，我们还打造了三维摄像室，把古建筑、藏品的照片传到网站。今天，人们在家里就可以看到故宫的全景。

我们同时还加大了微信的影响力，不断增加新的内容，聚集了很多年轻的粉丝。不只如此，我们的微博每天也会根据网友的反馈，进行局部改版、增加内容。比如，现在的微博白天给大家讲建筑，晚上分享故事，还策划了很多互动活动。

这些年，我们发现人们特别喜欢观赏和收藏故宫美丽的照片。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拍一些照片放到网上，网友们下载后就可以传到世界各地。比如说，紫禁城的一场初雪传到网上，阅读量超过了1400万。但是，第二年没下雪，我们也很着急。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当时我正在南方出差，打电话给同事说，今天晚上有红月亮。他们晚上9点到11点拍了一组红月亮的照片传到网上，第二天早上就有了2000万的阅读量。现在，每到下雪的这一天，都有很多游客来故宫赏雪、拍照，我们拍的故宫初雪照片每年也有超过5000万的阅读量。

8年前，我们开始出品APP，现在已经有十几个APP了。每个都获奖，媒体评价我们——“故宫出品必属精品”。这激励我们做得更好，比如说，我们APP里的古代绘画部分就包含了220个知识点，用户点进去就可以深度地了解绘画的内容，艺术、人物等，也可以看到当年的场景，听到当年的音乐，看到当年的舞蹈。

我们最得意的APP是“每日故宫”。这个APP会给喜欢故宫文化的人每天都免费推送一套图文并茂的故宫产品信息，喜欢的用户可以把它收藏起来，这样，一年365天，三年1000多天，他们就获得了属于自己的掌上故宫博物院。我们还出品了故宫展览APP，人们终于可以通过手机参观故宫了。

我们用三年四个月的时间完成了一系列故宫博物院的内容建设。它的功能正不断延伸至公众教育、文化展示、参观导览、资讯传播、休闲娱乐、社交广场、学术交流、电子商务等多个领域。几年来，我们终于从资源数据化走向了数据场景化，从场景网络化走向了网络智能化，走向了5G，这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过程。

此外，我们也研究文化创意产品。比如，制作了五个皇帝使用的五把紫砂。还从乾隆皇帝的一副骑马绘画中，将马提取出来制作成水果叉，大家都很喜欢。但也有人批评故宫博物院太不文明，怎么能把叉子叉到马身子里面呢。后来，我们进行了修改。

故宫日历也是我们的热销产品，现在2022年的故宫日历也推出了，今年的目标是售卖100万册。我们希望来故宫的观众能把故宫文化带回去，发现大家对故宫的凿井印象很深，以此为灵感，我们做了藻井伞。

故宫博物院一直不断的根据人们的需要，设计、研发、制作不同的产品。2018年底，故宫研发的产品突破了19,200种。这时，我们喊出了新的口号——“从数量增长走向质量提升”。因为，大量的销售，一旦发生质量问题是非常危险的，特别是关乎到孩子安全的问题，以及环保、质量等各方面的问题。

现在，我们更加注重产品的质量，淘汰了一些质量不好的产品。推荐大家看看故宫的笔记本，这些本子价格不贵，且样式丰富。每个都是我们精心研发的，提取了故宫特有的文化信息，不同的人群可根据需要进行选择。

故宫的口红也一直热销。这些口红色彩非常适合中国女士的嘴唇，包装灵感来自故宫器物上的图案。越是人们喜欢的，我们越要不断地加强提升，今年，我们又出品了香水系列。

故宫也在不断加大对公众设施的投入，让更多的观众和同学都能在这里学习。故宫的几十个庭院都非常安全，春天、夏天、秋天都被同学们铺满了。20年前我到欧美的博物馆参观时非常羡慕他们的展厅，那里的庭院里总是有同学在学习。今天，看到故宫满院的同学，我非常欣慰。我们的博物院就是人们学习的大课堂，是人们生活文化中的绿洲。

现在，每天有数以万计的观众走进故宫博物院，我相信他们一定能感受到世界最大规模、最完整的古代宫殿建筑群，也能看到这些文物被保护修缮的如此壮美、尊严，感受到我们对世界文化遗产保护做的积极贡献。

随着故宫博物馆的不断开放，我们的文化创意走进了千家万户，来到故宫博物院访问的观众越来越多。2019年，我们的观众访问量突破1933万，史上最高，也是世界第一。最令我兴奋的是，这些观众里，35岁以下的年轻人首次突破50%。越来越多的年轻朋友喜欢古老的紫禁城，喜欢正青春的故宫博物院。我们国家其实有很多城市、很多地方都能讲好自己的故事，我们也有责任进行宣传，这也是今天论坛的宗旨。

去年12月8日，紫禁城迎来600岁生日，我可以高兴地说，我们这一代人已经把一个壮美的紫禁城完整地交给了下一个600年。

习近平总书记说我们有本事做好中国的事情，还没有本事讲好中国的故事吗？我们应该有这个文化自信。

过去几年，我们用多种形式讲故事。《我在故宫修文物》的纪录片影响很大，播放量达到了1.2亿，与中央电视台合作的《国家宝藏》，把很多地方的博物馆变成了年轻人喜欢去的打卡地。这种形式其实比我们平常写书、做报告传播得更广。

今年，我们和浙江卫视合作了《万人走单骑》。节目中，我们去到了22处遗址，来到了良渚古城遗址，去了鼓浪屿，走到了福建土楼、西湖、都江堰，同时还去了苏州园林，也到了黄石，看了天地之中嵩山，同时去了武当山，这些都是充满故事的地方。在湘西收官以后，我将这些感想写在了《老单日记》一书中。

这个节目获得了很多的奖，收获了白玉兰奖提名奖等。太多的媒体给了我们很好的评价，节目在B站、腾讯、爱奇艺的评分也很高。现在，《万人走单骑》正在筹备第二季，并将于今年12月播出。这一次，文化和旅游部、国家文物局将作为节目的支持单位，我们的最终目的就是要将内容做得更好，给大家带来更好看的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