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家李泽厚逝世,曾说“可解而不可解,此即人生”
刚刚,著名哲学家李泽厚的学生赵士林在社交平台发讣告称,李泽厚已于当地时间11月3日晨7时在美国科罗拉多逝世,享年91周岁。
赵士林讣告截图
李泽厚生于1930年,湖南宁乡人,1954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美学热”中,李泽厚被青年人尊为“精神导师”,引领了八十年代以来中国学术思想界的走向,著作《美的历程》影响深远,是几代中国人的美学启蒙著作。
李泽厚(1930—2021)
李泽厚先生曾为“给孩子”系列作者之一,今天分享李泽厚先生著作中佳言隽语,以飨读者,以表哀悼:
1、可解而不可解,此即人生
可解而不可解,此即人生。
人总得活着,唯一真实的是积淀下来的你的心理和情感。文化谓“积”,由环境、传统、教育而来,或强迫,或自愿,或自觉,或不自觉。这个文化堆积沉没在各个不同的先天(生理)后天(环境、时空、条件)的个体身上,形成各个并不相同甚至迥然有异的“淀”。于是,“积淀”的文化心理结构(Cultural-Psychological Formation)既是人类的,又是文化的,从根本上说,它更是个体的。特别随着今日现代全球一体化经济生活的发展,各文化各地域的生活方式,以及由之带来的文化心理状态将日渐趋同;但个体倒由之更方便于吸取、接受、选择不同于自己文化的其他文化,从而个体积淀的差异性反而可以更为巨大,它将成为未来世界的主题。
就在这千差万异的积淀中,个体实现着自己独一无二的个性潜能和创造性。它也许是乐观的人类的未来,即万紫千红百花齐放的个体独特性、差异性的全面实现。它宣告人类史前期那种同质性、普遍性、必然性的结束,偶发性、差异性、独特性将日趋重要和凸出。每个个体实现自己的创造性的历史终将到来。
(《历史本体论》,2001年)
2、走自己的路
要自己掌握人生的价值,树立自己内在的人格价值观念,毁誉无动于衷,荣辱可以不计。
(《走我自己的路·读书与写文章》,1979年)
3、未来并非给定,而是创造的
自由意志表现出超越现实因果的主动选择的特征。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知其不可而为之”,便使将来似乎不是由现在决定,而是倒过来,现在为将来决定。所以,它不表现客观的因果,而表现为主体的目的。这就使人的伦理行为最充分地体现了它的不同于自然界的主体性的力量。
它不是简单地服从因果必然性的现象,而是在主体的目的性中显现出本体的崇高,显现出主体作为本体的巨大力量和无上地位。是人去征服自然,改造世界,这中间有多少因违反规律性的崇高的牺牲啊,然而人类实践正是这样才开拓着自己的宏伟大道的。未来并非给定,而是创造的。
人不同于机器人,也在于此。行为是由自己选择,生活是由自己负责,命运是由自己决定,并不是被外在程序所机械地规定好了的。
(《实用理性与乐感文化·关于主体性的补充说明》,1983年)
4、人活着,总得寻找点意义,有所追求
中国知识分子和中国人民“找到了”一个理想社会,即乌托邦,现在似乎放弃了。但是,放弃理想社会,却不能放弃社会理想,有各种各样的乌托邦,各种各样的社会理想,我们还是应当有自己的社会理想,大同也好,小康也好,桃花源也好,大观园也好,总得有个理想才好,人活着,总得寻找点意义,有所追求。我目前有兴趣的是关于人性的理想。
……对梦的思索,也可以使内心激动,因为梦与人生关系太深。中国人受过许多梦的欺骗,所以现在许多人宣布不再做梦,只讲实惠、实用,但是在实惠中耗费生命,生命的意义又在何处?
当然,新的梦会不同于旧的梦,各种各样的梦都可以做。梦也应当是多元的,多种色彩的。……当世界都在拥抱金钱物质潮流的时候,总还有知识者在做着新的梦,否则,谁去关怀教育,关怀孩子,关怀未来?
(《世纪新梦·与刘再复的对谈》,1992年)
5、不能对任何意义都嘲笑
对于人生意义的哲学探索,在下一个世纪可能会重新突出,这种探索,也可能是下一个世纪的哲学主题。人会消极、悲观、颓废,但不会都去自杀,总要活下去,要活下去,总得找找活下去的意义。
不能什么都嘲笑,不能对任何意义都嘲笑。人类如果还要继续生存、发展下去,在哲学上就得改变这种什么都嘲笑的方向。嘲笑意义一旦成为社会风尚,痞子就会成为社会明星,社会就不能成其为社会。
(《世纪新梦·与刘再复的对谈》,1996年)
6、人不能是工具、手段,人是目的本身
积淀既由历史化为心理,由理性化为感性,由社会化为个体,从而,这公共性的、普遍性的积淀如何落实在个体的独特存在而实现,自我的独一无二的感性存在如何与这共有的积淀配置,便具有极大的差异。
这在美学展现为人生境界、生命感受和审美能力(包括创作和欣赏)个性差异。这差异具有本体的意义,即那似乎是被偶然扔入这个世界,本无任何意义的感性个体,要努力去取得自己生命的意义。
这意义不同于机器人的“生命意义”,它不能逻辑地产生出来,而必须由自己通过情感心理来寻索和建立。所以它不只是发现自己,寻觅自己;而且是去创造、建立那只能活一次的独一无二的自己。
人作为个体生命是如此之偶然、短促和艰辛,而死却必然和容易。所以人不能是工具、手段,人是目的本身。
(《美学四讲》,1989年)
7、时间在于情感
问宇宙就如问“时间”是什么,我认为时间在于情感。真正的时间是在情感里面的。故时间和情感有关。……为什么时间只有情感的意义呢?那是积淀的时间。其余的时间都是空间化的时间,是科学把它建立起来的,是认识论的时间。
……我们现在所讲的时间是公共化的、空间化的,像语言一样。但是,作为情感的真正的时间既不是公共化的社会时间,也并不是那种生物性的绵延。……可以这么说,我从工具本体讲起,到情感本体告终。……我的目标也不是工具,而是情感。但我仍然是历史的观点。原来是吃饭问题很突出。民以食为天,首先要吃饭,人要活着嘛,首先要维持身体的存在。以后随着社会的发展,心理的问题包括情感的问题才会越来越突出,越来越重要。
(《世纪新梦·与梁燕城的对谈》,1994年)
8、情感经由理性判断,才能有益于生活和人生
我常以为,文学家可以极端地表达情感,只要能感染读者,便是成功。但文学作品煽起你的情感,却并不能告诉你究竟如何在生活中去判断、思考和行动。
读文学作品,老实说,应该注意这一点,不要为其所宣扬的观点、思想、信念所迷惑。情感,即使是“健康”、“真诚”、“崇高”的情感,也仍然需要理智的反省或自觉,经由自己的理性判断,才能有益于生活和人生。
(《杂著集·关于胡适与鲁迅》,2001年
9、一切均消逝而去,唯艺术长存
一切均消逝而去,唯艺术长存。艺术使人体验艺术中的时间,从而超时间。在此体验中,情感泯灭、消化了分、定、位、所(空间化的时间),既超越了此时此地、日常生活的时间,却又与此时此地的日常时间的情感融合在一起。从而人们在废墟、古城、图腾柱、哥特教堂、石窟佛像、青铜礼器……这些在当时有关宗教、道德、功利等时间性的实用物前,所感受、领悟、体验的恰好是对人类总体存在的非实用非功利非道德的超时间的情感确认,常表现为对时间的无限感叹,这也就是人对自己存在的“本体”把握。
一切情深意真的作品也都如此。不是“如何活”和“为什么活”,而是“活”在对人生、对历史、对自然宇宙(自己生存的环境)的情感的交会、沟通、融化、合一之中。人从而不再是与客观世界相对峙(认识)相作用(行动)的主体,而是泯灭了主客体之分的审美本体,或“天地境界”。
人历史性地生活在与他人共在的空间化的时间中,却让这些空间化的时间经验进入艺术凝冻,它便超时间而永恒常在,而使后来者的人性情感愈益丰足,这就是“德不孤,必有邻”,这就是变易中的不易。这“不易”并不在别处,就在这人生情感之中。
《华夏美学》说:
“‘日影画舫桥下过,衣香人影太匆匆’……生活、人生、机缘、际遇,本都是这么无情、短促、偶然和有限,或稍纵即逝,或失之交臂;当人回顾时,却已成为永远的遗憾……不正是从这里,使人便深刻地感受永恒本体的谜么?它给你的启悟不正是人生目的(无目的),存在的意义(无意义)么?”
(《实用理性与乐感文化·哲学探寻录》,199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