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童玉女殉主葬 突显奴隶制遗风——贵县罗泊湾汉墓发掘纪事
金童玉女殉主葬 突显奴隶制遗风
——贵县罗泊湾汉墓发掘纪事
巫惠民
【提 要】 本文通过回忆,纪叙贵县罗泊湾西汉一号墓发掘的全过程。重点分叙发掘经历的三个高潮,一波三折,梅开二度,终结硕果。其中披露许多鲜为人知的趣闻轶事。
【关键词】 贵县汉墓发掘 人殉 青铜器 铜鼓 漆木器
【作 者】 巫惠民 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副研究员 南宁 530022
▲ 贵县罗泊湾1号2号汉墓位置图
▲ 贵县罗泊湾1号汉墓封士堆
▲ 贵县罗泊湾2号汉墓封士堆
三十年前,参加罗泊湾汉墓的发掘,是自己四十年考古生涯难忘的一次经历。
1976年6月下旬,贵县化肥厂扩建厂房,施工中推土机掘出鎏金车马器。一些不法分子垂涎欲滴,把黑手伸向这里。当地文化主管部门急报广西区文化局,信息惊动广西区党委宣传部。广西区文化局指示:广西博物馆速派考古人员赴贵县协查此事。
广西博物馆迅速派出考古先遣组,急奔贵县,会同当地文物部门联合现场勘查,确定是古墓车马坑出土的鎏金车马器。同时还发现新的盗洞,情况危急.先遣组速向区、地、县党政领导汇报。成立以县委书记为组长,有地、县宣传、文化、公安、城区政府、化肥厂和考古专家组成的发掘领导小组。首先开展国家文物政策法令的宣传。派出民兵,加强巡逻。封堵盗洞口,日夜值班,确保墓区安全。紧接着,从各县抽调文物干部,吸收部分中学史地教师和工人、农民组成亦工亦农考古训练班。区博物馆派出考古专家负责教学,采取边发掘边学习的方法。一场广西规模空前的考古发掘大会战在贵县西江之滨的罗泊湾拉开序幕。
一、关注:罗泊湾汉墓发掘新进展
贵县罗泊湾大坡岭是一座高7米、直径60米馒头形的大土堆,古墓就深埋下面。在土堆西侧,有一口长约200米、宽约100米的大水塘。据老乡祖辈相传,水塘是当年墓主人驱使奴仆们挖土筑墓形成的。我们从水塘折射波光粼粼的涟漪中,仿佛还依稀看到2000多年前筑墓人艰辛劳作的身影和封建统治者骄奢淫逸生活的狰狞嘴脸.
经过各方筹备,1976年7月9日,罗泊湾汉墓发掘开始。推土机在大土堆周边隆隆响起,考古人员指挥机手推土作业,仔细观察土质变化和出现的考古现象。四天后,首批珍贵文物破土而出。在土堆南面20米发现被破坏的长方形车马坑,经清理出土一批金光闪闪鎏金车马器.一些不实传闻:“罗泊湾古墓挖出金子了!”消息不胫而走,迅速在城乡扩散。群众从四面八方潮水似流向墓区。这里成了人头涌动的闹市!发掘领导小组采取紧急措施,抽调警力,划分警戒线,加强保卫力量。同时,向群众宣传国家文物保护政策,要求围观者给予配合和支持。向城乡各单位发出通知,说明以后会有计划组织参观,出土文物会在县城展出。经过宣传,工地恢复了平静。发掘工作继续紧锣密鼓的进行。
▲ 罗泊湾1号墓平、剖面图
▲ 贵县罗泊湾1号2号汉墓隨葬品
▲ 红陶灶 贵县新村22号墓出土
▲ 漆绘提梁铜筒 罗泊湾1号墓出土
▲ 人面纹羊角纽铜钟 罗泊湾1号墓出土
▲ 翔鹭纹铜鼓
7月15日,清理南面墓道封土,发现旧盗洞。用“洛阳铲”打洞探查,盗洞下方2米多的地方,发现木椁,盗洞未穿椁室盖板。为了提高发掘进度,县委动员县直机关、厂矿和部队广大干群和官兵,参加义务劳动。积土迅速清除,土层剖面显现经层层夯实的泥墙。挖出一层被烘烧过的土层后,南北长14米、东西宽96米椭圆形墓坑口露出,坑壁四面经夯实和火烧。发掘工作进入攻坚阶段。从墓坑口下挖1米左右,继用探铲探查深度。穿过一层青灰色膏泥后,钻孔有气体冒出。这是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发掘的经验,预示墓室密封可能保存良好。这是一座大型竖穴土坑木椁墓。
7月24日,广西区党委乔晓光书记对发掘工作作出重要批示:“尽一切努力,保证发掘、保管、研究工作的顺利进行。办训练班很必要。”此前,玉林地委也对贵县党政机关作出指示,要求他们对发掘工作给予密切配合和支持。
随着墓口周边填土的挖掘和清理工作进度加快,坑口下挖深度加深。到8月上旬,清理至下部一层经烘烤夯实的黏土层,已接近墓椁板。挖过黏土层,出现复盖椁板上的草帘。接着下层是青灰膏泥。8月10日,由28根大方杉木并排平铺而成的椁室盖板全部揭露。由于墓室进水,盖板有部分断裂和下陷。但墓室规模非同一般,工作人员情绪雀跃。
罗泊湾汉墓发掘最新战况急报广西区文化局和国家文物局。王冶秋和华应申局长作了重要指示:一要加强领导,作好充分准备,要细心清理,提取文物,做好记录;二要注意竹、木、漆器和丝织品的出土,这几种器物易在墓中保存。如竹简出土,最好放置搪瓷盆内,并垫上海绵;三要有彩绘漆棺,马上拍彩照。注意棺盖上放置的器物如帛画;四要清理椁室,先清随葬品,后吊棺材。吊车应注意安全,千万不要打坏器物。开棺时,找一个有经验的木工;五要准备好存放器物的地方。做好在当地搞展览的准备;六要留心小件器物的出土,如长沙马王堆二号墓,两件铜印证明是利仓侯的;七要注意边疆文物、民族文物的出土。
8月13日,开始用卷扬机起吊椁室盖板,工地一片沸腾。地、县党政领导、自治区文化局华应申局长、区党委宣传部贺亦然部长、国家文物局王冶秋局长先后到发掘现场巡视指导工作。
前线战斗捷报频传,后援部队紧急增援,各路人马,云集贵县。
广西区文化局召开紧急会议,专题研究贵县罗泊湾汉墓发掘,如何贯彻执行乔晓光书记指示。华应申局长要求区博物馆从人力、物力、财力等全力支持前方工作。
广西博物馆动员全馆力量,组成以考古、摄影、美工、修复、后勤等专业人员参加的资料组和技术组,开赴前线。并运出一批供田野考古技术使用的物品:石膏、蒸馏水、酒精、包装用棉、纸、绳等;
以广西医学院副院长、解剖学和人类学家方中祜教授为首的人体解剖教研室专家、教授组成人员也应邀前往贵县;
自治区、市、县新闻媒体也非常关注发掘战况。广西电影制片厂、电视台、各报社记者,整装待发,随时准备赴贵,捕捉珍贵的新闻镜头。
罗泊湾汉墓的发掘,引起了文物界和新闻媒体的关注、群众的关心、领导的关怀。对战斗在第一线的考古工作者是极大的鼓舞。南方仲夏三伏天,酷热难耐。大家工作在烈日下,汗水与惊喜交融;搜寻在泥泞里,收获与失落撞击。古墓盗洞若隐若现,变化扑朔迷离。为了寻访汉代墓主人的“家”,我们在迷雾中苦苦追寻。在工地卷扬机的隆隆声中和我们“相见恨晚”的期盼眼神里,罗泊湾汉墓神秘的面纱被层层揭开。
二、惊叹:盗墓透水考古破常规
随着铺盖在椁室上面的28根杉木盖板被卷扬机起吊完毕,墓室一片泽国。抽水机日夜作业,把水抽干,汉墓渐露“庐山真面目”。原准备等候国家文物局王冶秋局长一行视察桂平返贵县后开棺,也因墓内棺椁结构遭破坏只好取消计划。从墓室观察盗洞由封土南面呈曲尺形挖至墓道尽头,它躲开了我们的“探铲”的侦察,所以原打洞探查估计有误。盗贼顺盗洞匍匐进入墓道尽头,(在墓坑接近椁室盖板填土中发现盗贼遗弃铁臿一把。)直至椁室封门,用斧、凿之类的利器,劈开墓门,(封门口留下很多斧劈散落的木片)破门进入墓前室,继又连劈中室与后室隔板,进入中、后室。前、后室分置单层漆棺各一具,已被盗贼揭开棺盖,棺位移动;后室放置双层漆绘套棺一具,为墓主人陵寝,也被凿开两个大洞。椁室由盖板、壁板、底板、枕木组成。分前、中、后三室,共12个椁箱,估计耗费大型杉木近千立方米。椁葙内所有随葬物品被洗劫一空。面对整座古墓椁室被盗满目疮痍的面孔,大家高涨的情绪也降至冰点。在场的地、县领导情不自禁地呢喃:“是不是一座假墓?”还反复询问:“下面还有东西吗?”在我们的工作经历里,古墓被盗是常见的事。古代盗墓,是一门非法职业。一些大型古墓,王家陵寝,是盗贼窥窃的目标,所以古代王陵设守陵官兵,常年守护。改朝换代后,一些王陵也免不了被盗的厄运。如桂林市尧山明代靖江王墓群十有八九被盗。古代地方官吏和豪绅的墓葬被不法分子盗掘,就不足为奇了。
按照考古工作正常程序,古墓发掘,先推平封土,寻找墓边,确定墓道和坑口。然后从墓口逐层下挖,清除墓内填土。挖至随葬器物层时,要细心清扫周围泥土,使器物完全暴露,编写器物座标号,位置不能随意移动。然后进行考古记录、摄影、测绘。最后,提取文物、包装运回室内修复整理(漆木器还需人工脱水)编写发掘报告。以上程序,始末工作我们可以循规进行,中间作业,我们只能破常规而为之了。“下面还有东西吗?”结论就等我们涉足泥塘“抓鱼摸虾”了!
首先,我们考古人员和训练班学员,分成两组,一组下墓室作业,把大量被盗贼破坏的什物,如碎木块、草席残片、石块等搬出墓室。再由二组人员排队传递,把什物运离墓区。用“蚂蚁搬家”的方法,将椁室清理,使其面目还原。接着勘查、搬运三具棺材:主棺位于后室,为双层漆棺,外髹黑漆,内施朱漆。棺北端墨书“北”字。棺椁组合为榫卯结构。内外棺两侧板被凿成两大洞口,侧板与挡板已脱榫向外下塌,顶板叠压在底板上。棺位已向西南偏移。盖板上可以看到一木制长柄圆扇,长1.2米,径0.4米,已受水泡腐朽,手动即碎。棺盖上还有一层精细的丝织品印痕,似为帛画,惜朽不可取。两具单层棺,均为外髹黑漆,内施朱漆,棺位移动。一具位于后室前部东边箱,棺盖脱出,翻倒一侧,棺内仅存无字玉印一枚;一具位于中室中部椁箱,已浮动,棺盖脱出。三棺之内随葬器物被盗窃一空,尸骨无存。墓主人乞求:“沐浴净身,与灵魂同在,齐登极乐世界——天堂”的美梦破灭。看着这三具残破的棺材被卷扬机摇摇晃晃地吊离墓室。我遐想翩翩,历史给这些封建权贵们开了一个玩笑,你从一间屋里错误地走进另外一间屋里,到头来,只能错误走到尽头!苍天也不会接纳你的。
8月18日,国家文物局王冶秋局长在贵县对参加罗泊湾汉墓发掘的工作人员作了报告。首先对战斗在发掘第一线的考古工作者表示慰问。接着,阐明文物考古工作的重大意义。其中就地震、水文和边疆考古工作的重要性、紧迫性和为经济、政治服务的现实性作了具有说服力的论述。最后对罗泊湾汉墓被盗,鼓励大家,不要气馁,要再接再厉,做好后续发掘工作。并指出,古墓出土了一些具有历史价值的文物,证明工作是有收获的。与会者,受到很大的鼓舞。
我们开始分头下墓室作业。在泥泞中寻觅“珍宝”。椁室封门内外,椁箱边缘和墓室交界处是我们侦察的重点地区,“鱼虾”往往就深藏在这些角落的泥土中。盗贼把墓内金、银、铜、铁、陶、瓷和珠宝玉石器等盗窃一空,在挟带脏物溃逃中,会惶恐失措丢失一些器物。八月廿六日上午,我就从墓前室封门与墓道交界处,在被盗贼用斧劈下墓门的碎木屑夹杂泥泞中,手摸出一件被盗丢弃的谷纹玉杯。当时惊喜交加,把杯周边泥土抹去后,面对这件“劫后重生”的珍贵文物,回到人民手中,是多么喜悦!经过清洗编号后,第二天,县文化局姚副局长破例将这件玉杯拿回县委大院,县领导班子成员纷纷争睹这件珍宝的“尊容”。
古墓椁室内工作一片繁忙。大家从泥泞中打捞被盗剩余的文物,送上墓坑口外一处原化肥厂建筑工地备用的水池,另一组考古人员对文物进行清洗,分类编号登记包装。墓虽被盗,但也出土了不少广西未见过的文物。如漆木器,小件铜、铁、陶器、玉石器、各类南方植物种实等。文物编号超过数百件。其中除谷纹玉杯外,还有盆、盒、耳杯等漆器。木尺、竹尺、银针、铜镞和种类繁多的织机木质构件等。在众多的木器中,有一件“从器志”最为珍贵,字体为隶书。是陪葬器物的清单,记录了墓主人死后陪葬的物品名录。清单所列衣、食、用、玩、礼乐、兵器等。有中原物产、也有本地产品,十分丰富。可惜被盗墓贼洗劫所剩多为残破器形。记得在清洗众多破碎漆器时,有一片破旧的小纸片附在一件漆器上。工作人员疑为墓葬出土的西汉古纸,细心把纸标本包在小盒内,准备送检。当时我国考古发现最早的古纸出自陕西西安市霸桥东汉古墓,距今1800多年。而贵县罗泊湾古墓如果最后确定为西汉时期,此纸比霸桥纸早三四百年。纸标本不久送到北京,请中科院科技史研究所鉴定,最后否定是西汉古纸,送检纸标本为现代进口包装牛皮纸。后来,我们自查,原工地清洗文物的水池,是化肥厂基建使用的灰浆池,包装水泥袋破碎后,碎纸流入池内,鱼目混珠,给我们误取了。实践证明,考古工作来不得半点虚假。严把科学关,是我们考古工作者应遵循的工作准则。
墓椁室逐渐清理完毕。考古工作人员开始测绘墓道和墓室前、中、后室平、剖面图。继续拆除和起吊椁室隔板、底板等。考古发掘工作接近尾声。8月下旬至9月初,墓内不断渗出泥水,我们继续抽水,底板枕木下方不断向上冒气泡,明示椁室枕木下方还有空间。解开疑团,探查原因,又为我们考古发掘提出新的任务。
三、感慨:人殉突显奴隶制复古风
9月2日至15日,是罗泊湾汉墓发掘掀起的第二次高潮。
考古人员又对墓室底部发动火力侦察。在墓前室底板冒气最多的地方,用锄、镐等工具,挖开枕木下底板,发现下面有一纵放方木和一具大圆木。在圆木上方发现一件带盖陶器。我拿起揭盖观察,是一盛满青梅的三足陶盒。果青绿饱满,前后不超过十秒,即把盖合上惊喜道:“内有宝贝!”话音刚落,即将陶盒递上墓边。照相的同志第二次把陶盒打开,盒内青梅渐呈暗黑色,表皮已收缩起皱。没有在第一时间内捕捉到青梅出露的镜头,深表遗憾。二千多年前的鲜果,昙花一现,失去本色。此情此景,只有留在自己永不消逝的记忆里!
“罗泊湾古墓又发现宝贝了!”消息很快传开,参观人群,流向墓区。地、县部分领导成员也分别到工地参观指导工作。为了迅速清除圆木周围的填土,用电锯锯开枕木底板,搬掉压在圆木上的什物和泥土后,一具圆木棺露出全貌。在棺盖上部残破竹笥内,除已发现的三足陶盒外,还发现漆耳杯三件,一件杯底刻划“胡”字。还有木梳一件。棺外南侧有米字纹陶罐一件,漆盘一件。棺北端有残竹篮一件。偏东贴棺盖上有漆盘一件。圆木棺葬在古墓中室底板下。棺盖上刻“胡偃”两字。圆木棺为特大型杉木剖为对半,中凿槽,未髹漆。棺长2.7米,宽0.6米,深0.52米。尸骨浸在棺内水中。内陪葬漆奁1米、残木简1米、竹笛1米,右手握青梅2个。足穿鞋袜。用竹席包裹入葬,尸骨完整。人骨鉴定,死者为25岁女性。首具殉葬棺出土后,我们穷追不舍。在十多天里,紧张有序把墓室枕木底板全部清除。挖去填土,又先后显露六具殉葬棺。其中圆木棺三具,方木棺7具。总共出土7具殉葬棺。1男6女,男性13岁,女性16至26岁。这些棺木均用特大型杉木。3具劈成方形,4具保持圆形。把杉木对半剖开,中间凿成长槽,未髹漆,均用竹席或草席包裹尸体入葬。葬具粗糙,葬式均为仰身直肢葬。尸骨基本保存完整。四棺有随葬器物、三棺无。随葬品有乐器、漆木器、陶器、铜器、琥珀器、化妆品等。这些随葬器物对鉴定殉葬人的生前身份,具有象征意义。如五号棺殉葬人为13岁男性少年,陪葬器物有木拐杖1根,带鞘铁剑2把,铁书刀1把。其生前身份是墓主人相近的侍从(书童);一号圆木棺殉葬人为25岁女性。其棺盖上刻有“胡偃”姓氏,随葬漆耳杯底刻“胡”字。随葬器物最多。有竹笛等乐器。死者爱吃的青梅也入葬。显而易见,其身份是墓主人生前得宠的舞乐伎;二号圆木棺殉葬人为18岁女性,棺盖墨书“苏偃”姓氏。陪葬器物仅次于一号棺“胡偃”。有漆木器耳杯、盘、盒、梳、篦、陶器、化妆品黛墨等。其身份也是墓主人生前相近的侍奴;四号圆木棺殉葬人为20岁女性,随葬品有琥珀珠、铜带钩等饰件,还有陶纺轮等。其身份为墓主人生前的手工家奴。此外,三号方木棺殉葬人为20岁女性,六号方木棺殉葬人为十六岁女性,七号圆木棺殉葬人为26岁女性。三棺内均无陪葬物品,死者身份是墓主人生前一般家奴。这里值得细述的是七号殉葬人尸骨完整,揭棺盖时,头骨东侧有长约50厘米的结辫黑发一束,从头部下垂至左肘部。并有黑地橘红回纹锦残片数块漂浮在尸骨上,为死者衣裳之类的织物。色泽耀眼靓丽。曝光后,倾刻色彩消失,残片朽不可取。这是7具人殉中唯一能看到鲜艳衣物和下垂发辫的殉葬女性。面对安卧在棺中的青年女子的尸骨,我思绪万千,这是墓主人毒杀奴婢殉葬的牺牲品。尽管杀生者替殉葬人穿上华丽的锦缎绣衣入葬,发辫结扎整齐摆放并垂落在胸肘下,好似仪态端庄自然,其实内心充满了无奈和愤怒。她有亲人、知己,有七情六欲。但在封建牢笼的禁锢中无法释放出来。她怀着对亲人的眷恋,对生活的向往,悲愤走向死亡。真是知音倾诉浓情未尽,余音绕梁荡气回肠。我仿佛听到了殉葬人从阴暗的墓主人陵寝中发出悲壮的呐喊声!
其余六位殉葬人,也是以同样命运被封建统治者推向了不归路。她(他)们也会向苍天怒吼的!
罗泊湾汉墓七位家奴是在主人诱迫饮鸩酒毒杀后被分别装殓入棺的。人骨鉴定,没有因挣扎引起伤痕和骨折,因而尸骨均保存完整。这七具殉葬人骨,已安放在广西医科大学解剖大楼标本厅内,为今天发展人民医学教育事业服务。
我们带着丝丝伤感,结束了罗泊湾汉墓发掘,撤离了工地。汉王朝已废除奴隶制,殉葬不该出现人殉。以往广西各地汉墓发掘,只见以木俑、陶俑、滑石俑等替代人殉。而此墓用七人殉葬,仅此一例,血泪斑斑,令人发指。面对七具殉葬男女的尸骨,我们愤怒声讨封建统治者倒行逆施的罪行,对死者表示同情。
人殉是奴隶制社会的产物。罗泊湾汉墓主人是何许人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用七人殉葬,开历史倒车呢?
首先,要考证罗泊湾汉墓的具体年代。
从墓葬结构考察:有大型封土堆,竖穴深埋,斜坡墓道,墓圹上圆下方,椁室周边填充青(白)膏泥等,这是战国晚期至西汉早期大型竖穴土坑墓的特征;
从墓葬陪葬器物考证,许多文物具有战国至西汉早期器物的特征。如四山纹铜镜,漆、木器器形和纹样,鼎、钫、壶器物组合等。两湖地区西汉早期墓也常见。可以推断,罗泊湾汉墓年代为西汉早期。
其次,要考证罗泊湾汉墓主人的身份。
罗泊湾汉墓出土漆耳杯,漆盘等器物底部有“布山”烙文。据史籍考证“布山”原为秦置桂林郡属下的县,西汉初仍沿袭秦制。秦王朝在统一岭南的战争中,派出许多将士南下。南征将领赵佗战后留在南海郡任龙川县令。任嚣任南海郡守时,赵被举荐任南海郡尉,掌握军权。秦亡,赵佗举兵兼并桂林郡和象郡,最后以南海郡为大本营,成为与西汉王朝分庭抗礼的割据政权——南越国的最高统治者。两广地区同属南越国统治范围。布山县即今天的贵县,也是昔日桂林郡的治所。罗泊湾汉墓主人,兴师动众,不惜耗费巨资,营造如此庞大的地下墓穴。具有双层棺椁,三墓室十二椁箱,相当于秦汉时期王、侯一级官吏的葬制。同时还陪葬大批珍宝,用七人殉葬。只有郡守或郡尉一级的高官,才能拥有如此巨大的权力。出土的“从器志”陪葬器物清单中,有“中土瓿”,“中土食物”等记载,证明随葬品中,有许多是中原地区带入岭南的,墓主人具有中原人生活习俗。由此可见,罗泊湾汉墓主人,是从中原进入岭南,任郡守或郡尉一级的封建官吏。而非本地部族首领。
我国商周奴隶制社会,奴隶主滥杀奴隶,用活人殉葬,在商、西周奴隶主墓中,屡见不鲜。东周以后,奴隶制崩溃,我国进入封建社会,人殉之风被禁废止。岭南地区,秦汉考古发掘,用人殉是少见的。当时南方社会生产力相对落后。罗泊湾汉墓主人用七人殉葬,是南越国封建割据政权奴隶制残余势力复辟使然。八桂地处九州边陲,历史进程滞后,正所谓山高皇帝远,猴子称大王。虽然罗泊湾汉墓主人用鸩酒毒杀替代奴隶主生杀,用薄棺下葬取代奴隶主滥杀活埋,好像有一丝进步,但撕破这一层人身依附关系的遮羞布,面对七具尸骨,她(他)们生为主人的奴仆,死为主人殉葬的冤鬼。魔鬼杀人,异曲同工。这是对历史的反动。罗泊湾西汉一号墓主人就扮演了逆历史潮流而动的跳梁小丑,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遭世人的唾骂!
四、追踪:柳暗花明峰回路转觅遗珍
为了感谢贵县党政领导机关和广大市民对罗泊湾汉墓发掘工作的支持和关注。十月举办“罗泊湾汉墓展览”备受各界人士的欢迎。该墓早年被盗,观众无法看到古墓随葬器物的全貌,这是美中不足的憾事。展览刚结束,罗泊湾化肥厂工地动土,又传来激动人心的消息,在殉葬坑底部挖出青铜器。区博物馆考古队打道回府,重返罗泊湾汉墓发掘工地。从10月底至11月15日,罗泊湾汉墓发掘又掀起第三次高潮。
考古队进入发掘现场后,听取了化肥厂有关人员介绍发现青铜器的经过。对墓室底部殉葬坑进行全面清理,搬运周边剩余椁板和垫板残片。并对已发现青铜器的地方进行重点搜索。在椁室头箱底板下,殉葬坑北端,揭去一层淤泥后,下面露出长2、宽1米的两块平铺木盖板。在红色生土层中两个竖穴随葬器物坑露出端倪。两器物坑之间相距1米。揭开盖板后,坑内放置大小叠放的器物,经清除面上泥土后,初步观察是各种青铜器。这一重大发现,令大家欢喜若狂,墓坑上下一片欢腾。考古人员苦苦追寻的珍宝终于谋面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亲临现场指导工作的贵县部分领导,对罗泊湾汉墓发掘,终于“柳暗花明,峰回路转珍宝重现”表示祝贺。围观群众纷纷猜测,“罗泊湾又挖出财宝了!”群众纷至沓来。罗泊湾汉墓发掘工地,再次成为贵县群众关注的焦点。
在一片庆丰收的祝贺声中,考古队员冷静下来,以更加饱满的热情,投入新的战斗。大家忙着清理器物坑内外泥土。仔细清除坑内埋藏青铜器表面的污泥。探查两坑之外是否还有遗漏的器物坑。最后,对器物坑内文物进行详细记录、编号、照相,绘制器物分布图和坑壁剖面图,填写出土器物卡片。在器物坑西坑内,一面大铜鼓倒置,鼓腔内叠放铜盆、铜盘、砾石共7件。铜盘内放置木柄铜勺,铜盆上横放杯形铜壶一件。坑正中放木制革鼓一面。坑西北角竖放竹节铜筒一件,坑东端错落置放铁釜及釜架、铜蒜头扁壶、铜盘口鼎多件。在器物坑东坑内,比西坑埋藏器物更丰富,器形也繁多。西端大铜盆覆盖铜钵、匜、桶、鋗、葫芦瓢共七件。坑中部置放带盖铜桶和陶甑各一件。坑东部挤放铜桶、小铜鼓、铜钫、壶、匜、由铜鼓改制成的铜三足案、铜九枝灯、铜鼎等。三足铜案上放置彩绘铜盆,筒形铜钟和羊角钮铜钟等。林林总总,目不暇接,令人心旷神怡。考古队员丰收的喜悦心情,达到了沸点。
器物坑内出土的精美青铜器,器型多样,种类繁多,具中原类型,也有不少本地产品。从制造工艺标准考量,有很高的青铜锻造技术水平。器身胎骨轻薄,深埋地下1000多年,没有锈蚀,器物完整无损。有的器物底部还有锻造留下的辐射线,器物光亮如新。在国内也是罕见的。此外,有一些器物身上留下有记重、记量的铭文。如“百廿斤”、“八斤四两”、“二斗二升”、“一斗九升”等,对秦汉时期度量衡和今日重量尺度容积对比研究,具有重要的参比价值。
一件由铜鼓改制的铜三足案引起了我们的极大关注。
铜鼓是南方古代少数民族的历史文化遗物。器物坑内出土两面大小铜鼓。还有一面由铜鼓改制的铜三足案,均属石寨山型铜鼓。同时,还出土铜羊角钮钟、铜筒形钟、铜桶、铜盘口鼎等南方少数民族日用器物。证明墓主人与当地民族有着“入乡随俗”、“与越杂居”的民族融合关系。铜鼓是越人首领进献给墓主人的珍贵礼品。令人费解的是有一面铜鼓鼓面被改制成铜三足案,案中有烧烤痕迹。疑似主人作烤火用的炭盆。铜鼓是古代越人贵族至高无上的统治权力和财富的象征。有关记载,史不绝书。如“铜鼓……重赀求购,多至千牛。”(邝露《赤雅》)“仲家……或掘地得鼓,富家争购,即百牛不惜也。”(田汝成《炎徼纪闻》)“鼓声宏者为上,可易千牛,次者七、八百。得鼓二、三,便可僭号称王。”(《云南纪游》)云南晋宁石寨山春秋墓出土的青铜贮贝器上有奴隶主杀人祭铜柱的惨烈场面。祭台上端庄陈列十六面铜鼓,彰显奴隶主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力。罗泊湾汉墓主人邈视“汉法”,无视越人贵族权力崇拜,是什么力量驱使其逆行呢?
1.墓主人是中原人士。从随葬品看到,许多器物具有浓郁的中土气息。一些青铜器和漆器上镂刻或烙印有内地地名,如“犛”、“析”,岭南地名如“布”、“布山”、“蕃”等。证明墓主人从内地到岭南,官宦生涯,浪迹天下(南北)。他无视“止从死”废人殉的秦汉王朝律令,我行我素。与越人贵族相处,表面上接受礼物,相敬如宾,背地里化珍珠为芥末,为我所用,改制铜鼓为烤火盆就是个例。因为大权独揽,地方酋长也只能叩首称臣。
2.从出土的青铜器等观察,多为墓主人生前日用品,是从中原地区带入岭南的。这些青铜器使用年代久远,表面磨损严重。其中有用焊接、补丁、堵漏等修复,疤痕清晰可见。如三件铜匜补丁就有六处之多。此外,铜盆、铜盘、铜钵、铜鋗等器物修补痕迹,也留下斑斑点点,这些历史印记,说明古代青铜器多为统治阶级和达官贵人所用,铸造材料珍稀,价格昂贵,非一般百姓所能享用。墓主人对损坏器物反复修补再用,不忍舍去。把铜鼓改制成烤火盆,是“节俭”和“再利用”使然。鼓变案、权物互换。二千多年前,南越官吏与越人首领在表演“凤凰变乌鸦”的魔术,只有在田野考古舞台上,才能看到这罕见的一幕,这就是考古学迷人的魅力吧!
罗泊湾汉墓出土的几百件珍贵的青铜器、陶器、玉石器、漆木器等中,许多均是国家珍贵文物。在1995~1997年全区文物藏品定级评审中,经国家文物局专家组鉴定的国家一级文物,全区被确认的一级文物共284件,罗泊湾汉墓就占28件,其中一面翔鹭纹铜鼓被评为国宝级、国家一级文物(广西仅评出二件),其余大部分被审定为国家二级文物。
考古人生,充满机遇和挑战,有丰收的喜悦,也有失落的无奈。罗泊湾汉墓发掘一波三折,梅开二度,终结硕果。这出田野长剧,谢幕已三十年。昔日趣闻轶事,仍时而浮现脑际,令人追思和怀念。
文章原载《广西博物馆文集第四辑》,转载自广西博物馆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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