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青年·上封面|壁画修复师李晓洋:和时间赛跑 为壁画上的神佛“治病”
封面新闻记者 邹阿江
1989年的李晓洋出生在甘肃敦煌,爷爷是敦煌研究院壁画修复领域的泰斗级人物李云鹤,叔叔李波也是修复壁画20余年的专家了,三代人渐次入行,为敦煌莫高窟壁画上的神佛“治病”。
2021年正好是李晓洋从事修复工作的第10个年头了,经过在敦煌研究院的历练,如今李晓洋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昔年初出茅庐的新手,已是修复小组现场的第一负责人。
“我们一直在和风沙赛跑,这是一场注定会失败的比赛,但我们偏偏要逆天而为。哪怕和风耗尽一辈子,也要为后人留下不能复制的文明。”如今这支“接力棒”传到了李晓洋手中,他说,为了保护历史的文明,李氏三代人一直在和风沙争分夺秒。
【入行】
2011年 甘肃敦煌 莫高窟
李晓洋从小在敦煌的莫高窟窟区长大,长辈几乎都在敦煌研究院工作。“我们当时住的房子离敦煌九层楼有60米的距离吧,那里有家属公寓。”在李晓洋记忆中,童年就是跟随爷爷李云鹤在各个洞窟看修复师们修复壁画。
16岁那年,李晓洋被家里人送到了澳洲念书。2011年,在墨尔本学习室内设计专业的李晓洋刚满22岁,那年毕业后,他本打算留在国外找个工作。但护照刚好到期了,李晓洋就从墨尔本回到了敦煌,打算办续签完护照就出国。但这一回,自己就再没走成了。
“我是被爷爷哄回来的。”李晓洋总是半开玩笑地说起自己踏入这个圈子的渊源。2011年,回国以后,爷爷和敦煌研究院的同事们轮番找李晓洋“谈心”。在长辈的眼里,李晓洋生长在莫高窟,从小就在跟在李云鹤身前身后的熟悉文物修复工作,这下又出国深造懂英文,没有谁比他更适合拿下这根“接力棒”了。
那段时间,李晓洋会经常坐在小时候和爷爷去过的洞窟前,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他犹豫过,“我想继续出国深造,但爷爷对我的影响实在太深了,我属于这里,冥冥之中好像一切都安排好了。”
一个午后,爷爷李云鹤对他说:“要不然你试一试,跟上我一两年,实在不行你再改行也可以。”爷爷这句话像是“定心丸”一样,让李晓洋心里舒了一口气。这个意气风发的22岁青年一定不曾想过,这句“试一试”,就是他人生的一个重大转变。
2013年,在河北曲阳的北岳庙,李晓洋在爷爷的带领和指导下,第一次“操刀”修复壁画。此前的时间里,李晓洋都在“打下手”、和泥巴、递工具中不断地观察和学习。他说,爷爷敬惜文物,从不轻易让新人上手。那次在曲阳北岳庙的初试手,其实是爷爷对自己的一种认可。
就这样,李晓洋也变成了像爷爷李云鹤一样四处奔走的文物修复师。
【转变】
2016年 河北石家庄 毗卢寺
入行五年来,李晓洋说自己在这个行业中改变了。“我以前是个急性子,又喜好动,后来我明白壁画修复这件事,不能用时间来衡量。在不断的重复中磨炼心性,在打磨细节中精益求精。”在李晓洋看来,面“壁”,也是一种修行。
2016年年底,李晓洋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离开敦煌研究院文保中心,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壁画修复工作室。对于开工作室的决定,李晓洋得到了全家人的支持,但他说这个过程很艰难,也是让他成长的又一个“催化剂”。
家里三代人修复壁画,李晓洋对自己的工作室充满信心,但很快他就遭遇了“滑铁卢”。第一个难题就是招人,“修复师人才非常匮乏,国内大学学习文保专业的学生很少,学习壁画修复专业的人几乎没有。”李晓洋工作室招的壁画修复师都是一群年轻人,他们当中有学美术画画的,学历史的,学建筑的......“现在自己干了,才知道要培养一个修复师至少需要8-12个月的时间。”他说,2016年组建的第一支修复团队,光是培训就花了8个月的时间。
队伍刚结束培训,团队就接到了第一个任务,他们要去河北石家庄的毗卢寺修复壁画。“那幅壁画情况不容乐观,因为酥碱病害严重,仅仅一块40厘米高60厘米宽的壁画经过干燥、脱盐处理、二次加固等多道工序,就花费了三天的时间。”李晓洋回忆。
石家庄毗卢寺的壁画面积约185平方米,有508个画像。在那次修复项目中,团队驻扎了整整2年才将全部壁画修复。“当时觉得这项工作是真的枯燥。”李晓洋说,“一天都坐在同一个地方,重复同样的步骤,有时要几百上千次,胳膊酸得不得了啊。” 每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抉择时,脑海里总会浮现出爷爷李云鹤说的话,“好匠人不仅要有手艺,更得有信仰。”这一句话让他坚持到现在。
当然,在每一天的壁画修复过程中,李晓洋也会把爷爷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一遍又一遍地传达给工作室的年轻人们。比如“医生”的这个例子,爷爷李云鹤常常把壁画比作是病人,把修复师比作是医生。他总说医生给病人输液,扎错了针,病人还会被抱怨几句,但修复师给壁画“治病”,文物不会说话,所以更要有医德,更要有敬畏之心。
“我们干这行,上不能对不起祖宗,下不能对不起子孙,这是每个修复师的使命。”李晓洋总会告诉团队,修复壁画一定要谨慎细致,才能让后代人有眼福一睹千年文物。
【传承】
2021年 四川成都 明教寺
坐落在成都市青白江区城厢古镇的觉皇殿是原明教寺幸存的精华部分建筑。据《金堂县志》载:明教寺建于明成化十七年,坐北朝南,建筑面积407平方米。
明教寺觉皇殿梁枋画及北壁壁画,都有历史人为干预造成的石灰涂刷覆盖污染,其古建筑的梁架变形严重,出现了大面积腐朽。今年5月,李晓洋带着团队9个人来到了青白江,他们要对明教寺觉皇殿梁枋画及北壁壁画进行揭取和精修。
“这次青白江城厢古镇的项目会持续到明年一月。”李晓洋说,修复是一项永远到不了头的工作,修复师能做的就是让文物保存得更长久一些再长久一些,而时间恰恰可以证明修复师的工匠精神。
李晓洋告诉记者,每年莫高窟修复师们都会应邀到国内其他地区帮助修复壁画,每个修复师都会有一个看上去很有年代感的工具箱,箱子里除了装着自己常年用惯手的工具以外,更多的是来自莫高窟的经验和技术。
“现在很多修复师傅熬不下去没多久就离开团队了,我真希望从20多岁到30岁,一直到退休我们团队都还在一起工作。甚至可以一起再组团,去看看当年自己修复过的壁画。”李晓洋说,不管现实如何,至少想起来会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