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传世中国青花瓷何以镌刻箴言“对智者而言，天下并无新事”

1508年，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派遣船队前往马六甲，并下达指令，要求探寻“秦人”的情况：他们来自何方？路途有多远？他们何时到马六甲或他们进行贸易的其他地方？带来些什么货物？他们遵守的是什么样的风俗习惯？他们的国土扩展到什么地方？与哪些国家为邻？

曼努埃尔一世对东方货品也充满渴慕。达·伽马在返程时，以瓷器、香料等物敬献王室。来自中国的瓷器给国王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至于他亲自写信给印度总督，要求他每次行程都带回“大量的上等瓷器，所能买到的最好的瓷器”。印度总督在信中回应“瓷器和这些类似的东西都在更远的地方”，但他会“设法买到一切”。

可以说，瓷器贸易贯穿早期中西交流史。特别是，在同中国的贸易、交流中，葡萄牙得以订制特殊的纹章瓷器。这些器物不仅见证了中欧早期贸易发展，也记录了东西方图像与观念的交流，是东西文化汇融的宝贵载体。

「“不是我想象的那种瓷器”」

1511年，葡萄牙占据马六甲，取得沟通中国的战略要地。1513年，欧维士航行至中国，在广州附近登陆，标志着中葡直接贸易的开端。16世纪20年代起，葡萄牙初步建立起以马六甲为中心、连通中国东南沿海的贸易网络，经营起中国与东南亚、欧洲之间的贸易。

传世的首批欧洲订制瓷，如青花葡萄牙王室徽章纹盘、碗，就是按照特定图像与需求特殊订制的产品，曼努埃尔一世及其子若望三世均有使用。瓷器上绘制的浑天仪是葡萄牙王室的标记，瓷碗上还绘有葡萄牙王室徽章。

史书文献中最早的葡萄牙订制瓷器记载出现在1528年。马六甲城防司令卡布拉尔在给葡萄牙国王的信中提及：“我向一名来到此地的中国船长，为殿下订制了几件（瓷器）。他把瓷器带来了，可是不是我想象的那种。”

为何没能符合卡布拉尔的想象？瓷器上的图像为我们提供了线索。原来，陶工将浑天仪上的字母简化误写，导致难以辨识；葡萄牙王室的徽章更是上下颠倒，完全画错。显然，中国工匠一开始对西方的文字、纹章是不熟悉的，所以会出现类似问题。

不过，中国工匠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力描摹。瓷碗口沿的一圈铭文，意为万福玛利亚，仍可辨识。细看字母，可以发现这些字符不是按照字母笔顺写出来的，而是把字母当作图案画出来的。

关于中西交流的史料，我们在文献资料中可以看到利玛窦、徐光启等士大夫层面的对外交往。现存的欧洲订制瓷则记录了普通的中国民众、中国工匠首次“遭遇”西方的情况，是不可多得的宝贵史料。

「对智者而言，天下并无新事」

16世纪早中期，葡萄牙与中国贸易的渠道主要有两个：一是在马六甲、北大年、暹罗等地获取商品，中国及东南亚商人会越过海湾带来麝香、大黄、珍珠、锡、瓷器、生丝以及各种纺织品；二是在私商的引导下赴闽浙开展贸易。

从宁波一带出发，葡萄牙人还在“五峰船主”王直的带领下前往日本，开始对日贸易。透过青花葡萄牙佩索托家族徽章纹执壶，可以找到订制者安东尼奥·佩索托的更多资料。他是葡萄牙商人与航海家。1543年，在一次航行中，他漂流至种子岛，是最早到达日本、开拓日本贸易的葡萄牙人之一。

16世纪后半叶，中葡贸易迎来转机。1554年，广东地方官员与葡萄牙人达成和解，允许葡商前来互市。1557年，葡萄牙人入居澳门，获得了稳定的贸易与居留地。在前期经营的基础上，葡萄牙人发展出了“澳门—马六甲—果阿—里斯本”“澳门—长崎”“澳门—马尼拉—墨西哥（经由西班牙人转运）”以及澳门至东南亚的多条航线。

这一阶段开始，运至欧洲的商品数量大为增加，销往欧洲的克拉克瓷大量涌现，特殊订制瓷器的数量也开始增多。多头兽拉丁箴言碗，外壁所绘多头兽图像与澳门圣保禄教堂外立面石刻上的形象相似，描绘的应该是《圣经·启示录》中的七头十角兽。多头兽两旁书写有拉丁箴言，意为“对智者而言，天下并无新事”。

值得注意的是，此时的西文书写已经相当规范，显示陶工对西方的文字、图像愈发熟悉，双方的沟通亦颇为顺畅，订制渠道日益成熟。这是中欧贸易进入新阶段的反映。

绘有西班牙腓力二世徽章的长颈扁瓶进一步见证了历史变化与贸易发展。16世纪晚期，葡萄牙与西班牙共治，“澳门—马尼拉—墨西哥”的航线得到飞速发展。西班牙在美洲获取大量白银、铸成银圆后，经越洋贸易由吕宋、澳门大量输入中国内地，换取瓷器、丝绸、茶叶等商品。以银圆背面的图案来订制瓷器，见证了这一段重要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