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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典:踢蒋介石骂沈从文提起鲁迅伸出小指头,他凭啥这么狂?

Image 2021-01-30

1889年严冬,寒风凛冽,飞雪飘零,天地间一片苍茫,刘文典出生于安徽合肥一个布商家庭。其父刘南田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深晓“睁眼看世界”的道理,遂对孩子们严加培养。刘文典从小勤奋好学,过目不忘,刘南田希望他日后当个“洋买办”,把家业做大做强,光耀门楣。所以刘文典除了学习四书五经,还被送去教会学校学英文。刘文典在教会学校“宛若大海里尝了一滴水”,虽知咸味,但不解渴。

1905年初春,乍暖还寒,刘文典来到芜湖安徽公学读书。当时有好多大佬在这里教书,包括但不限于陈独秀,陶成章,刘师培,苏曼殊,黄兴等人。刘师培见刘文典孺子可教,遂精心指导,本想学习新文化的刘文典一头扎进故纸堆,“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读”,结果偏科严重,毕业差点挂科。

自然而然,刘文典离“洋买办”越来越远,却离“国学家”越来越近。他本来可望成为一名长袖善舞的商人,不想成了一名狷介狂傲的文人。

1909年晚春,万艳争芳,刘文典东渡日本求学,师从章太炎。当时跟章太炎一起学习的,还有黄侃,钱玄同,周作人,鲁迅等人。刘文典主要学了《说文解字》和《庄子》。由于在刘师培门下系统学过古文,所以章太炎非常欣赏他。

这几个人中,黄侃和钱玄同都是幼承家学,古文功底深厚,二周兄弟却因家道变故,没有经过名师指点,一切全靠自己揣摩。再说他们为生活所迫,学习期间还得接活挣钱,也没时间没事干就往章太炎这里跑,不像刘文典衣食无忧,天天来。

1913年晚秋,落叶飘零,刘文典成为孙中山先生的秘书,他后来回忆,那段时间“中山先生的电报英文稿多是由我起草的”。

1917年初春,万物萌发,刘文典来到北大教书。此时新旧两派展开激烈论争,刘文典虽学古文,却是赞同新派的,跟黄侃的守固形成鲜明差别,两人在课堂上互相炮轰,私下里却是一团和气。刘文典时年28岁,他“相貌清瘦,身躯飘飘,有弱不禁风之相,胡须头发都很长,又不爱洗涤修整,首如飞蓬,面似黄蜡。他的长衫扫地而行,看不到脚,只得轻移莲步。偶尔也穿皮鞋,但是从来不擦,既破且脏”。

鲁迅的扮相跟刘文典差不多:他穿着褪色的暗绿夹袍,褪色的黑马褂,差不多打成一片。手弯上、衣身上的许多补丁炫耀着异样的新鲜色彩,好似特制的花纹。皮鞋的四周也满是补丁。毛发蓬然,不甚修饰。

两人性格也差不多。刘文典“性滑稽,善谈笑,好吸纸烟,虽在说话也粘在唇边,不知何以能够如此”。鲁迅“语言幽默,经常讲的出神入化,使人哄笑,自己却不笑”。“香烟不离手,手指头熏成赤茶色”。

鲁迅和刘文典的这种不修边幅,不拘小节,时人称为“名士气”,意即他们有魏晋名士风度。这是从《世说新语》中来的,鲁迅非常喜欢魏晋文化,在绍兴会馆独居时天天抄魏碑,后来还写过一篇《论魏晋文学及药与酒的关系》,名扬一时。刘文典在北大教的,便是汉魏六朝文学。

1920年,刘文典决定校勘学界公认最难的《淮南子》。

当时北大教授们的薪酬根据授课时间多少,教学成绩,著述及发明,在社会上的声望四条来定。刘文典虽然学问高深,却没有整出一部正儿八经的学术著作,因此定的工资最低。对此刘文典颇有怨言,好多比我参加工作晚的人都定了最高级薪俸,我比他们差哪儿了?但是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因为你发牢骚而更改。

除了挣钱少,还被人看不起。其实这是一回事:挣钱少说明你水平低,水平低当然被人看不起。有一次遇到辜鸿铭,就是学贯中西留着辫子的那位北大怪才,听说他教汉魏六朝文学,马上满脸鄙夷的冷笑一声道,我都教不了,你能教好?

在搞学问这一行当,是存在鄙视链的。比如写字,写诗的看不起写散文的,写散文的看不起写小说的。写严肃文学的看不起写通俗文学的,写现实题材的看不起写武侠玄幻的。老作家看不起小作家,男作家看不起女作家,总之,各种看不起。

刘文典于是发奋给自己争口气,经过一年多头悬梁锥刺股的刻苦钻研,终于整出一本《淮南鸿烈集解》,胡适破天荒用文言文作序,与章太炎齐名的学术大佬梁启超对此作击节赞誉,一时名声大振。鲁迅听说此书上市,还特意去商务印书馆买了一套,并写入日记。

巨大的成功让刘文典变的骄狂跌宕。他后来反省道,我从二十岁左右名满大江南北,别人都称我为才子,我也以才子自居,于是养成一种自高自大的心,看不起一切人。

但是出书之后,他的工资还是没涨,生活困窘不堪。“除身上所穿衣服外,所有的东西尽入质库。房东下令逐客,煤米都尽,凄惨之情,笔难尽述”。而同时期的鲁迅月入三百五十大洋,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鲁迅为啥比刘文典挣得多?因为鲁迅并没有在北大一棵树上吊死。他的正式工作是教育部佥事,北大教书属于临时聘用,他不止在北大教书,还在北京女师大等四所大学教书,积少成多。而且鲁迅教的是《中国小说史》,还写出了《狂人日记》等名作,听课的学生多,名气大,所以北大给的钱也不会少。

巨大的学术成就和苦逼的现实生活形成了鲜明的落差,使刘文典变的更加狂放。他曾跟人说,别人不认识的字,我认识;别人看不懂的文章,我懂。你们不论问我什么问题,我都知道。

然并卵。

就在刘文典山穷水尽之时,老家安徽传来柳暗花明的佳音,一帮皖籍名流正在重办安徽大学,正想找个颇有声望的皖籍学者当校长,胡适(也是安徽人)便向众人推荐了刘文典。1927年岁尾,刘文典携《淮南鸿烈集解》之威南下,跳槽到安徽大学当了校长。

1928年岁尾,新任国民政府主席兼陆海空军总司令蒋介石前来安徽大学视察,传刘文典觐见,刘文典奋臂扬言:“我刘叔雅并非贩夫走卒。我师承章太炎、刘师培、陈独秀,早年参加同盟会,曾任孙中山秘书,声讨过袁世凯,革命有功。蒋介石一介武夫,其奈我何”。

刘文典进去后,蒋介石面带怒容,既不起身,也不让座,张口即问:你是刘文典吗?刘文典冲口而出:字叔雅,文典只是父母长辈叫的,不是随便哪个人叫的。蒋介石一拍桌子,怒吼道,无耻文人,该当何罪?两人顿时吵了起来,蒋介石恼羞成怒,当场打了刘文典两记耳光,刘文典不甘示弱,抬腿向蒋介石踢去,早被侍卫挡住。

这是最通行的版本,也是最不实的版本。据刘文典本人回忆,蒋介石并没有打他,“我一生除被一位老和尚打过,没有谁敢打我,蒋介石并不敢动手打我。”他更没有踢过蒋介石。据当时负责记录的秘书回忆,蒋介石大骂刘文典新学阀,刘文典反骂蒋介石新军阀,蒋介石怒喊,我要枪毙你。刘文典站起来“一跺脚”道,凭什么。

之所以传出蒋介石打了刘文典,是因为蒋介石的确爱打人,经常对身边人拳打脚踢,据说身边人越是挨打越高兴,因为这是“校长对学生的厚爱”,挨打越多,越狠,说明离升官就不远了。以刘文典和蒋介石的关系,貌似蒋介石也不至于动手打他。至于世面上风传什么刘文典抬腿踢中蒋介石肚子,甚至踢中蒋介石下身,痛得蒋介石捂住肚子弯下腰来,“浑身冒汗”,这就是艺术夸张了。刘文典其实只是跺了跺脚而已。

1928年岁初,刘文典拜访恩师章太炎,讲述了安大事件始末。章太炎十分欣赏刘文典的气节,抱病挥毫写了一副对联赠之:养生未羡嵇中散,疾恶真推祢正平。把他比作汉末名士嵇康和祢衡。

经此一劫,刘文典也算明白了,自己就是个教书匠,搞搞学问,钻钻故纸堆,在学生们面前装装大尾巴狼,这些都不成问题。至于走仕途,办实事,跟各色人物打交道,根本玩不转。

1929年初夏,知了声声,刘文典出任清华大学国文系主任,同时在北大兼课。此时的刘文典炙手可热,已非昔日吴下阿蒙。随着才华和名声渐长的,便是他的“狷介”脾气。

有一天上课,一位学生站起来说,先生能不能大声点,后面听不见。刘文典问,今天来了多少人。答曰,三十多人。刘老师怫然不悦,我上课,教室里从来不得超过三十人,今天不讲了。说完拔腿起身,拂袖而去,留下学生们在教室里凌乱。

有一天讲《红楼梦》,教室里人山人海,教授学生们济济一堂,地上都坐满了人。刘文典派头十足,只见他抽一口烟,似乎要说话了,但又不说,大家只好焦急的等着。他又抽一口烟,不急不慢的开了腔,你们各位在座的,都是林黛玉,贾宝玉啊。一个教授早就等的不耐烦,听闻此言骂道,贾宝玉林黛玉就是大混蛋小混蛋(没懂啥意思)。

有一天上课,刘文典忽然慷慨激昂,从座位上站起来,瞪大眼睛说,人世间有些事太不平等了,比如有人坐车,有人拉车。学生们都很奇怪,这位爷啥时候转了性,关心起人间万相来了。下课后,学生们看见他走出校门,挥手上了一辆人力车,飞驰而去,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正是坐车的人啊。他之所以感慨,是觉得某些教授不配坐车。

1938年,刘文典给学生们在西南联大上课,偶尔谈及在日本留学期间,曾跟章太炎学《说文》,顺便说了一句“鲁迅也参加学习”,同时举手伸出一根小指,再无褒贬之词,继续讲课,同学们一笑置之,无人发问。

后来有人问他,你用小指比喻鲁迅啥意思?刘文典坦然一笑,说道:“我用小指比鲁迅确有此事,那是尊敬他的表示。中国人常以拇指比老大,小指比老么,那是表示年龄的。自古英雄出少年,鲁迅在我们同窗中最是年轻有为,我敬佩他是当代才子,所以用小指比他”。

其实刘文典比鲁迅还小八岁,这就是他在狡辩了。刘文典一向擅长“以己之长,攻人之短”,睥睨自雄,当世文人入他青眼的,根本没几个。

沈从文也在西南联大教书。沈从文曾经在北大旁听过刘文典的课,算是刘文典学生。刘文典非常看不起沈从文,听闻沈从文要提教授,勃然大怒,说道,陈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该拿四百块钱,我该拿四十块钱,朱自清该拿四块钱。可我不给沈从文四毛钱,他要是教授,那我是什么?

抗战期间,日机经常轰炸昆明,西南联大的教授们经常躲警报。有次来了空袭,刘文典正往防空洞跑,看到沈从文从他身边匆匆走过,很不高兴,大声说,我刘某人替庄子跑警报,你沈从文替谁跑啊。两人躲在防空洞里,刘文典继续教训沈从文:讲庄子,陈寅恪值三百大洋,我刘文典值一百六十大洋,我看你所谓的现代文学,最多值八大洋,这还是我抬举你。讲中国现代文学,鲁迅可以值六十大洋。说真话,你根本不配当大学老师。你那些所谓小说,连小学生都比你强,小学生也不会写出你那些乡下人男男女女伤风败俗的故事。

刘文典不仅看不起沈从文,就连写出《子夜》、《春蚕》的文学泰斗茅盾也在他的鄙视之列。他说,茅盾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读,盾根本不读盾,读楯(读如损)。

写出《家》《春》《秋》的巴金也是在所难免。有人问他,巴金写的咋样。他说,巴金,巴金,没听说过。

事实上就连他最佩服的陈寅恪,他都颇有微词,曾说,陈寅恪“治史是今日最渊博、最有识见,最能用材料的人”,“但他的文章实在写的不高明,标点尤懒,不足为法”。

刘文典对庄子研究颇深,每次登堂讲授《庄子》,开头第一句必是:“《庄子》嘛,我是不懂的喽,也没有人懂!”有人问他古今治庄子者得失,他大发感慨道:“古今以来真懂《庄子》者,两个半人而已。第一个是我刘文典,第二个是庄周,另外半个嘛,还不晓得!”

他自诩比庄周还懂庄周,也不知道庄周听了这话有何感想。

学界对刘文典的评价,便是一个“狂”字,狂人,狂士,狂徒,他的传记便叫《狂士本色 》。“狂”字出自《论语》,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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