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前子散文随笔

《瓜》53×35cm 2017年

芋头帖

我在玻璃瓶中养了一只芋头，用来写生。前几天抽出一茎碧叶，心想杨万里见此，定会写一首诗的。芋头会对我不满，因为我写不出。陈声聪说“诚斋体”：“若非学养有功，往往易落于俚。雅俗之辩，中惟一间。”并有诗云“共说诚斋最跌宕，谁能涩取出偏师”。杨万里诗，就该这么个读法，甜食偏偏苦吃，跌宕荷兰水，涩取古巴糖。宋朝以来，学黄庭坚学得最好的，我以前在文章里说过，是杨万里，现在还认为是他。而八大山人晚年花卉小品，都有芋头抽叶的新生喜悦。

《桃》35×53cm 2017年

浮一马

不要把手腕作为闸，运笔的关键在于手腕放松——放松得好像手腕不存在。

这样书写出的线条，堂正正大。

在称得上是上乘线条的基础上，还有两种境界。一种君子坦荡荡，比如梁楷的线条、黄公望的线条。徐渭与八大山人的线条也可说君子坦荡荡了，但相比而言，徐渭躁点，八大山人奇崛点。

另一种线条则是小人常戚戚的，比如马和之的，比如杨维桢的，比如黄慎的。

其中高低，见高则高，见低则低。

昨晚做梦，给人写字。

先写一幅：浮一大白马一浮

后来又写一幅：钱锺书书不锺钱

大师就是有意思，名字倒过来读更有意思。“钱锺书”，倒过来成“书锺钱”，像是“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奶名。而“马一浮”成“浮一马”，气象浩大，天地苍茫，水流湍急，一马浮江，极具画意。

《蒜》24×27cm 2017年

蔬菜帖

绿豆芽如云鹄游天，群鸿戏海，行间茂密，实亦难过。

太湖萝卜体势雄逸，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

荡藕骨气洞达，爽爽如有神力。

春笋龙威虎振，剑拔弩张。

苦笋如危峰阻日，孤松一枝，荆柯负剑，壮士弯弓，雄人猎虎，心胸猛烈，锋刃难当。

扁尖如婢作夫人，不堪位置，而举止羞涩，终不似真。

茭白如舞女低腰，仙人啸树。

水红菱如芙蓉出水，文采镀金。

莼菜绝众超群，无人可拟。

豌豆苗飘风忽举，鸷鸟乍飞。

樱桃萝卜如王谢家子弟，纵复不端正，奕奕皆有一种风流气骨。

大白菜如轻云忽散，乍见白日。

冬瓜镂金素月，屈玉自照。

土豆如伧父，话不能多。

芋头是会保护自己的美人。

芥兰意深工浅，犹未当妙。

韭花翩翩而自逝。

《萝卜》35×35cm 2017年

娃娃菜虽未长成，而骨体甚俊。

马兰头有十二意，意外奇妙。

油麦菜风流势薄。

韭芽放纵快利，笔道流便。

圆茄子得意甚熟，而取妙特难。

白茄子纵横廓落，大意不凡。

洋姜畏惧收敛，少得自充，去姜、蒜远矣。

鸡头米如散花空中。

小葱如南冈士大夫，徒尚风轨，殊不卑寒。

苦瓜如深山道士，见人便欲退缩。

独头蒜如辩士，出口即狠。

香菜云游在天，缱绻可爱。

红苋菜有艳遇，白苋菜有洁癖，都大不容易。

药芹语重心长。

水芹，唉，我已经有六七年没吃过了。

偶读萧衍《古今书人优劣评》，不知怎么地，脑子里全是各种蔬菜。于是写此《蔬菜帖》，管城子无食肉相，善哉善哉！

艺术家简介

车前子

原名顾盼，1963年生于苏州，现居北京。出版有诗集与散文随笔集三十余种。对他而言，“诗人选本中的自我，仅仅是件艺术品”，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