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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振亚:他挥鞭赶着夕阳|诗人自选

2021-11-04

编者按 2021年1月31日,中国诗歌学会第四次全国会员代表大会顺利召开,170人当选中国诗歌学会第四届理事会理事。本微信公众号将择优推介理事和会员们的自选诗篇,以飨读者。

罗振亚,1963年生于黑龙江讷河县,毕业于武汉大学文学院,文学博士。现为南开大学穆旦新诗研究中心主任,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2000年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2005年入选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为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中国新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写作学会副会长、中国闻一多研究会副会长、天津市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出版有《中国现代主义诗歌流派史》《朦胧诗后先锋诗歌研究》《与先锋对话》《1990年代新潮诗研究》《中国新诗的文化与历史透视》《20世纪中国先锋诗潮》《中国现代主义诗歌史论》《与诗相约》《胡适与胡门弟子》等著作十余种;主编过《龙江特色作家研究丛书》《龙江当代文学大系》《“冷板凳”学术书系》等丛书;在《中国社会科学》《文学评论》《文艺研究》等刊物发表文章三百余篇,其中数篇被《新华文摘》《中国社会科学文摘》等全文转载;主持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数种;曾获湖北省优秀博士论文奖、黑龙江省优秀社科成果一等奖、天津市优秀社科成果一等奖、星星年度诗评家奖、扬子江诗学奖、建安文学奖评论奖、草堂诗评家奖、第五届中国当代诗歌奖批评奖等多种奖励。

他挥鞭赶着夕阳

罗振亚

故乡的搬运工

站在城市的秋阳下两手空空

可是故乡这个词根实在太重

瘦弱的肩膀根本扛不起来

我只能做它的搬运工人

从远方将零散物件一样样递出

一月里爆竹读着门上的春联

牵动二月手拎肩背走亲戚

老牛车在三月忙于送粪

布谷声声催人四月快下种

锄头和浇水乡亲把五月吵绿

一般说来大片麦浪起伏在六月

万物生长时父亲背手巡视七月

稻谷抽穗不问黑白八月暴晒

场院的玉米垛九月瞧新生

天空蓝得十月害怕睁眼

进十一月男女老少学猫冬

十二月村庄渴望被大雪覆盖

故乡这个词根有时又很轻

轻得你浑身上下清爽

轻得你不敢大声念出它的名字

六月天

本是欲望拔节的日子

流火的烈日却灼伤了焦渴的眼

土地再干裂出十万张口

也喊不绿村里的三千亩麦田

几十辈先人之灵在暗里保佑

男丁的祈祷声跪倒在香火前

兄弟俩四目相对默然无语

老三瘦得不能再瘦的聘礼啊

老娘的咳嗽染红衣襟已近一年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阵驴叫

先是低音 沉闷得瘆人

后面的高亢又说不出地畅快

本期摄影:罗振亚

苦夏

爷爷说过

立秋吃黄瓜减肥

盛夏蝉鸣不止

黄瓜还未入口

村子已瘦了一圈

庄稼叶儿窄了

屋檐的木头小鸟不敢立足

门口的狗舌头上落只飞虫

也懒得轰一轰

上升的炊烟迟缓得

像九十岁的爷爷走路

爷爷急红了眼

和爸爸叨念着

玉米和黄豆在灌浆

下一厘米的雨也好啊

哪怕立秋时全村都吃黄瓜

每人瘦掉二斤呢

低矮的老家

火车从哈尔滨一路向北

见到的事物越来越低

往前倾斜的天空

挨近天空的庄稼

庄稼下的土地

散在土地里的村庄

村庄里慢慢走动的人

人身边懒得抬头的炊烟

接着是坟和墓碑

茅草下酣眠的灵魂

三百岁的故乡

你不是总这样低矮地

躺着吧

站在岸边 我想起河的上游与下游

芦花开在倒影上

雁背驮走秋凉

流动的水声提醒我

思考河的前世今生

山石曾是有呼吸的

遇到溪水便学习孕育

拐多少个弯积雪记不准

五百多公里流冰

该如何狭长地冷

水面探头的鲤鱼和鲫鱼们

将活蹦乱跳的阳光定格

至于远方的眺望

还在两可之间

是钻入大海张开的口

是由另一条河水改动

抑或被一片荒漠拦截

如果一艘大船突然驶入

下游的水会如何反应

其实所有的想象都是多余的

凝定是山的本分

流动乃水之真理

大雪

蝴蝶飞舞回到想象

爱的喻指也太蹩脚

亘古之白的纷纷扬扬中

万物都学会隐藏自己

屋檐下的麻雀探出思想的头

和墙上站着的父亲说会话就走吧

虽然六十年没走出严冬的包围

伙伴先后站成墓碑

北风们昼夜封锁道路

却未冻裂远方的风铃声

海滩花手帕的温暖

已遗失在迷人的棕榈树上

成熟的无花果也越来越少

语言寺庙的牌位一个个无风而倒

冻土下麦子的灵魂在发芽

左脚伸出去触到了寒冷

右脚伸出去触到的依旧寒冷

但骨头的方向始终对着地平线

有小孙女打出的红灯笼

说不准还会照到一只智慧的狐

风雪夜

风雪夜

归心被阻隔在路上

无数渴盼的目光结下厚厚的霜

藏在千里之外的那轮太阳

驱不走万里之内的冷

比喻的花朵们一瓣瓣枯萎

公主的传说也退回松林

河流远山与房子戴上同色的帽子

平等的空气追逐耳畔的手机声

不敢想象水中鱼树上鸟的样子

村庄呼吸的三十多缕炊烟

会不会牵出孩子没有冻僵的笑意

干干净净的注视

可否耐得住脚印亲切的拜访

有人用雪给灵魂洗澡

我的眼睛瞪得更清醒

雪后的村子

在白纸上写下一横

村中就闪出一条笔直的沙石路

一竖才刚刚落笔

各家挺拔的房屋纷纷站起

当一撇还是一个念头

风中就飘出几十缕温暖的炊烟

一捺的位置尚未找准

后山坡上着急的青草便绿了

可是再点下那个“点”儿

引出一场鹅毛大雪之后

村子仿佛一下子矮了几分

人们走路的姿势也有点下沉

生在高纬度的村子啊

冬天和土地的海拔并未长高

在它们面前不用过于谦卑

秋之滋味

时令一道手谕

八百亩焦虑由青变黄

稻子们说熟就熟了

赋闲的老父亲

端详着墙上赋闲的镰刀

少了磨刀石的锋利

日子像一堆凌乱的草

锈迹斑斑的阳光懒得抬头

土地上不生长笑声和汗水

再饱满的秋天也是跛足的

收割机尽管蹑手蹑脚

可那一身钢铁的肌肉

还是让村庄打了一个寒噤

他挥鞭赶着夕阳

秋天说来就乘着鸟鸣和稻香来了

那片红高粱像别在黑土衣襟上的胸花

被车载回李向阳屯站成一座小山

炊烟一如黄牛疲倦的脚步

车上的父亲独自享受着田野的缓慢

不时 挥鞭把夕阳驱赶

到讷谟尔了黄牛总要饮一会儿水

夕阳趁机在河里洗了个澡

钻出水面的少年转瞬进入中年

四十年前父亲那声吆喝

仿佛还在黄昏扩散

虽然黄牛老得只能卧在字面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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