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词中的女神形象
文学作品中的女神形象可追溯到上古神话,人们通过想象,塑造了一批女神形象,反映了远古人类的社会生活和精神面貌。后人在创作过程中也经常塑造女神形象,她们或顺承神话中女神形象的特点,或为其增添新的色彩。北宋涉及女神形象的词作数量颇多,其中最常见的女神形象为西王母、织女和嫦娥。
一、健康长寿的代表——西王母
西王母,又称王母、王母娘娘,是最重要的女神形象之一。相传她是众女神之首,负责管理众女神。关于西王母的记载,最早见于《山海经·西山经》。此文记载了西王母的外貌、居处及职责:长相与人有相似之处,带兽相,更接近猛虎、猎豹的长相,面相凶恶,令人害怕;居于玉山;是掌管自然灾害的女神。
北宋词中的西王母形象与《山海经》中的记载不同,更加接近《穆天子传》中的描写: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天子谣,曰:“将子无死,尚能复来。”据此记载,西王母请穆天子在瑶池宴饮,为他歌唱,愿他长命百岁。自此西王母能够让人长生不老的形象特点愈加深入人心,北宋词多取此意。
北宋有不少描绘西王母形象的词作。如柳永《巫山一段云》写“清旦朝金母,斜阳醉玉龟”,清晨时便去朝拜西王母,足见其身份尊贵;晏殊《长生乐》写“为传王母金箓,祝千岁长生”,企盼能够健康长寿。
柳永的另一首《巫山一段云》中也有相似描写:“金母忍将轻摘。留宴鳌峰真客。红狵闲卧吠斜阳。方朔敢偷尝。”西王母是掌管蟠桃的女神,传说蟠桃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食之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其珍贵不言而喻。她虽将蟠桃送给诸位神仙,以此留客,实则内心不舍。
苏轼的《戚氏》中也有关于西王母形象的描写,此词描写了周穆王宾于西王母之事。西王母住在玉龟山,宫阁高崇险峻,镶满翠玉,云烟缭绕。她以琼浆玉液款待周穆王,命许飞琼伴舞,董双成奏曲助兴。她身份尊贵,统领所有神仙,以青鸟为信使,握有长生不老之药。
西王母以青鸟为信使,侍女为董双成与许飞琼,她们是貌美多才的女神。
黄庭坚的《瑶台第一层》有关于董双成的描写:“身轻。称逢瑞景,众中先是董双成。佩环声丽,舞腰袅袅,浓烟腾腾。”她身材苗条,玉佩随其舞动叮当作响,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晁补之的《生查子》中有关于许飞琼的描写:“此意比佳人,争奈非朱粉。惟有许飞琼,风味依稀近。”梅花清丽脱俗,非寻常庸脂俗粉可以比拟,唯许飞琼与其相似,可见其气质不俗,品格非凡。
北宋词中的西王母形象与之前文学作品中的形象相似:她是众女神之首,身份尊贵,且掌管长生不老之药。她的生活奢侈而豪华,是权力与富贵的象征,同时也是封建大家长的代表。她不赞同牛郎与织女的爱情,便用金簪划下银河,阻隔二人,使二人不得相见。因个人喜恶和颜面,不顾两人的真挚情感,冷血无情、捍卫封建权力的形象深入人心。
身份尊贵、长生不老体现了她作为女神之首高高在上、俯视人间的特点,这是人们对神灵的想象,也是对封建等级的维护;专制独裁、不讲情面则展示了她作为家长封建冷酷的一面,这是古代普通家长的缩影。既陌生神秘,又熟悉敬畏,是神性与人性的统一体。
二、心灵手巧、美好爱情的代表——织女
织女也是北宋词中一位重要的女神形象,她擅长纺织,编织五彩霞云,与人间男子牛郎相恋相爱、结为夫妻,因遭到西王母的反对,被银河阻隔,不得相见。两人长期分离,只能在七夕时借助鹊桥才得相见。北宋词中关于织女形象的描写也大多如此。
张先的《菩萨蛮·七夕》中,织女与牛郎一年才能见一次,短暂相聚后便要长久分别,再经过漫长的等待才可相见。为了短暂地相聚,终年忍受相思之情、分别之苦,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呢?即便贵为女神又怎样,不能与恋人相守,只能享受片刻的欢愉,还不如双飞的鸟儿、栖息的鸳鸯,能成双成对,相互陪伴。女神尚且如此,人间的普通女子更是如此。
再如欧阳修的《渔家傲》中,相聚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二人很快便要别离,他们依依惜别,不忍离开。短促的哭声、停下的音乐都在催促快些分别,可是还未互诉衷肠,怎可忍心离开。这漏声、音乐未免太不解风情,怎能不懂欢愉短暂的道理。织女遥看东南方的牛郎,双眸含泪,心乱不已,虽肝肠寸断,却也无可奈何,盼来年再相见。
欧阳修的《渔家傲·七夕》也有类似描写:“一别经年今始见。新欢往恨知何限。天上佳期贪眷恋。良宵短。人间不合催银箭。”七夕终于到来,织女的云车早早就在等候,她迫不及待要见到牛郎,以解相思之苦。只可惜良宵苦短,美好的时间如白驹过隙,很快就到了分别之时。
再如葛胜仲的《鹊桥仙·七夕》,对织女来说,等待的日子总是过得很慢,甚至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盼来了七夕,盼到了重逢,相聚的夜晚却是如此短暂,转瞬即逝。云车即将载人离开,双方的心意却还未完全表明,只能期盼明年的相见。
为何七夕时间如此短暂,欧阳修的《鹊桥仙》给出了答案:“云屏未卷,仙鸡催晓,肠断去年情味。多应天意不教长,恁恐把、欢娱容易。”恐是天意使然,每年分别时的痛彻心扉总能让人印象深刻,只有牢记分别的痛苦,才会珍惜相聚的时光,珍惜来之不易的团圆。此举无非是劝诫人们懂得珍惜,不要失去之后追悔莫及,为时晚矣。
以上词作都是代织女抱怨欢娱苦短,秦观的《鹊桥仙》却不如此:“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即使相见不易、欢愉短暂,也不要难过抱怨,只要两人心意相通,爱慕忠诚,即使天各一方又如何,不要计较一时的分离。
不争朝暮之长短,只盼能永结同心,情意长长久久。若是变心,即便天天相聚、共同生活,也是貌合神离,彼此折磨。这既是安慰织女,也是劝慰世俗女子:痴情长情才是最重要的,不必在乎一朝一夕。
织女是幸运的,她找到了心爱之人,并与其结为夫妻;但她也是不幸的,相爱却不能相守,饱受相思之苦,忍受分别之痛。每年七夕的见面是缘也是缘,短暂见面本是快乐之事,但相见之后便是长久的离别和无穷无尽的想念。
作为女神的织女尚不得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凡人可想而知。词人描写织女之事,感慨织女之情,实则是借助织女的形象,抒发个人情感:聚难别易,不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的无奈与埋怨,只有局内人才能体会。
三、孤独寂寞的代表——嫦娥
嫦娥,亦作常娥,又称姮娥、素娥、桂娥,传为后羿之妻,因服长生不老之药而奔于月,是为月神。《后汉书·天文志上》与《淮南子·览冥训》中虽有差异,但内容大致相同,都记载了嫦娥为后羿的妻子,后羿向西王母求得长生不老之药,嫦娥偷食而为仙女。
嫦娥奔月的故事也成为后世创作的重要题材,李白的《把酒问月》、李商隐的《嫦娥》等作品都涉及嫦娥这一女性形象,都写她孤独寂寞、无人相伴。前者以此抒发孤苦无依的感情,后者借此抒发相思之情。
北宋词中也有较多嫦娥形象的描写。首先,嫦娥是一位孤独寂寞的月神。王琪的《望江南》写道:“星汉迥,风露入新秋。丹桂不知摇落恨,素娥应信别离愁。天上共悠悠。”嫦娥偷食灵药而与后羿分离,独守月宫,无人相伴,唯一与之相伴的丹桂又不能体会她的情感,只是独自摇落。
再如贺铸的《弄珠英·蓦山溪》写“月晓桂娥闲,弄珠英、因风委坠”,月亮也知晓嫦娥清闲无事,便随风洒落雪花。嫦娥为神仙,独自守在月宫,难免想念亲人,却终生不得相见,只能尝尽孤独寂寞、离愁别恨的滋味。
其次,北宋词中的嫦娥也是登科高举的见证者。如晏几道《鹧鸪天》写“姮娥已有殷勤约,留著蟾宫第一枝”,郑无党《临江仙》写“试问嫦娥还记否,玉人曾折高枝”。相传月中有棵桂树,古人常以蟾宫折桂借指登科高举,月中的嫦娥自然也就成了登科的见证者。
除去神仙的身份,嫦娥可以看作是古代无数妇女身世的缩影,她们常年与恋人分离,不得相见,只能与明月为伴,孤独终老。与恋人分别后的孤独无依、寂寞惆怅恐怕只有她们自己能够体会。
北宋词中还有其他女神的描写,如苏轼《江神子·江景》:“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写的是湘水之神——湘灵。
《后汉书·马融传》记载:“湘灵下,汉女游。”李贤注:“湘灵,舜妃,溺于湘水,谓湘夫人也。”湘灵是舜之妻,舜死,她便投湘水自尽,成为湘水女神。江上传来哀怨的琴声,应是湘灵所弹,只有她才如此哀怨孤苦。云朵都为之伤心落泪,本就郁结的词人自是不必多言。
柳永的《巫山一段云》中有女神麻姑的描写:“昨夜麻姑陪宴。又话蓬莱清浅。几回山脚弄云涛。仿佛见金鳌。”《神仙传》有关于麻姑的记载,她为长寿女神。寿宴中,人们悬挂麻姑献寿的画像,祈求健康长寿。
四、总结
无论是尊贵威严的西王母、忍受别离的织女、孤独寂寞的月神,还是哀怨苦情的湘灵、健康长寿的麻姑,都是词人想象后塑造的女神形象。她们或代表了不容侵犯的神圣权威,或表达了词人久别恋人的思念之情,或传递了词人内心的悲苦凄凉,或寄托了词人祈求健康长寿的美好愿望。她们虽是女神,却寄托了词人的情感与愿望,是词人理想化的产物,是词人传情达意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