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人陈万雄｜你问我当时觉得自豪吗？当然

明成祖朱棣倾尽巨大财力如何规划营建紫禁城宫殿？东、西六宫是否住得下皇帝的三千佳丽？延禧宫在哪，是北京地区最古老的一个烂尾楼？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为了全面、系统地介绍紫禁城宫殿，并由此展示中国古代传统建筑的高超技术和艺术，故宫博物院与香港商务印书馆决定合作编辑出版这部《紫禁城宫殿》。全书由中国文物保护技术协会副理事长、故宫博物院古建部副主任、高级工程师于倬云先生主编并亲自撰写导论，综论紫禁城的营建沿革、规划设计思想以及有关方面的建筑艺术。

今天，活字君与书友们分享主持编辑出版《紫禁城宫殿》的陈万雄博士的专访《故宫与商务印书馆的合作，是一场特别的缘分》。花一周时间清扫尘封百年的乾隆花园，人工注水拍摄三大殿的喷水龙头功用，太和殿广场发电差点失火…..听陈万雄博士讲述当年在故宫拍摄的点点滴滴。

故宫与商务印书馆的合作，

是一场特别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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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万雄（联合出版集团前总裁）口述｜李梦 文本整理

文字、部分图片转自《橙新闻》

我从事出版三十几年，最重要的出版是从故宫开始的。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商务印书馆（香港）有一份杂志，名叫《风光》，介绍中国历史文化，其中有几期专门介绍故宫文物。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时任联合出版集团总裁李祖泽先生希望将这些文章和图片汇集起来，出一本图录。当时我刚刚从日本留学归来，他希望我带著这本图录的样书去日本，与日本出版社商谈出版事宜。

体和殿外檐明间檩、垫枋斗拱包袱心苏式彩画小样《紫禁城宫殿》插图

当时日本的出版事业已经很发达，相比我们的出版事业相对落后。与日本出版社负责人商谈合作出版事宜时，对方觉得我们的图片陈旧，质量也不算好，达不到他们的出版水平，合作也不了了之。这件事对于初入出版行业的我来说，是一个警醒。知耻近乎勇，我们要想做到世界一流水平，就必须在图书内容和印刷质量方面做到最好。

太和殿宝座《紫禁城宫殿》插图

回港后，我与李祖泽先生谈论起出版一本高质量画册的事情，他很支持。出版这样一本图录，关键是请到合适的摄影师。我们当时带了一个摄影团队去北京，摄影师的人工高达每日七百港元，当时香港有些人每月的工资也不过一千上下。摄影团队在北京居住了两个多月，几乎每天都进去故宫内部拍摄。因为想要避开游客高峰期，我们通常在早晨故宫刚刚开门的时候就进去拍，下午游客都差不多离开了，再拍一些。因此，图录中的很多相片都呈现出一种“无人”的状态。我们想要突出故宫建筑的美，如果游客太多的话，拍出来的效果不会好。

南望午门城楼（午门城楼背面）《紫禁城宫殿》插图

当时中国内地刚刚改革开放，摄影观念相对陈旧。我记得某天忽然接到电话，说是香港摄影团队已经停工一个星期，因为他们与故宫工作人员在“用怎样的角度拍摄太和殿”这个问题上出现争执。故宫工作人员认为拍摄皇宫，要用平稳的、中正的角度，而香港摄影师想要突出建筑的美感，选择采用仰拍的技法。我们努力说服故宫工作人员，他们最终听从了我们的想法。

太和殿内景局部《紫禁城宫殿》插图

拍摄《紫禁城宫殿》这本画册的故事还有很多。故宫太大，有些稍微偏僻一些的宫殿和角落疏于打扫。我们拍摄前，通常要将那些院落中的杂草除去，回复它原本的面貌。我们拍摄乾隆花园的时候，故宫总会安排工作人员全程跟随。一开始我们觉得奇怪，后来才想明白，原来乾隆花园里面宝贝太多，廊柱上镶嵌的珠宝啊、玉石啊，随便拿出一颗，都价值连城。

御花园的甬道以不同颜色的细石砌成各种图案。路面的图案组成，全园是一个整体，但每幅图案又有独立的内容，花石子路上的图案总计约有九百幅。图案的内容有人物、风光、花卉、博古等，种类繁多，沿路观赏，美不胜收。《紫禁城宫殿》内文&插图

你越认识故宫，越有兴趣看这座宫殿里面那些很深入的东西。在故宫里面，真的可以从好小的东西看到好大的东西，从大文化到小文化，既有小的器物与装饰，也有大的文化与历史背景。我们当时定下的编辑方针是，透过《紫禁城宫殿》这本书，读者可以看到中国宫殿建筑几千年积攒下来的哲学以及美学。这本书不是学术论文成果的总结，而是要将其变成深入浅出的读物，为大众所认识。

太和殿前三台排水龙头《紫禁城宫殿》插图

付印前，我们不敢确定印数。《紫禁城宫殿》定价好高，四百元一本。如果印多了，卖不出去，是非常麻烦的事情。我记得李祖泽先生在付印前一晚，问我们：印多少？我说，不如，大胆一些，印七千册。如今香港的流行书，印数七千已经不得了，更何况是定价高的画册。结果，《紫禁城宫殿》十月出版，十二月已经卖光了。好轰动，那本书真的好轰动。（笑）

后宫西二长街夜景《紫禁城宫殿》插图

出版《紫禁城宫殿》，是商务印书馆（香港）与故宫缘分的开始。从1981年起，商务印书馆陆续出版一系列书目，包括大型画册《紫禁城宫殿》、台湾商务印书馆与香港商务印书馆合作的《国宝荟萃》以及《清代宫廷生活》这三套书，还有上世纪九十年代出版的《故宫文物全集》六十册，以及一些中型丛书。若说两岸故宫的初次合作，我想要从这一本《国宝荟萃》开始算起。

《故宫国宝100件》

内文

适逢商务印书馆创办九十五周年，台湾商务印书馆与香港商务印书馆商议，可否将两岸故宫的文物珍品，以画册的形式合辑出版。北京故宫和台北故宫各自拿出一百五十件顶级文物，供我们拍摄并撰文介绍，于是有了这上下两册《国宝荟萃》。

《国宝荟萃》和《紫禁城宫殿》这些书籍的出版，不止轰动整个中文出版界，甚至轰动世界出版业。如果从1981年到今年，商务印书馆与故宫的合作，已经有三十五个年头。连续合作，而且规模很庞大。作为一个香港的出版社，这是好特别的一件事，可以说是一项纪录。

前朝三大殿三台及汉白玉栏杆《紫禁城宫殿》插图

我尤其记得《紫禁城宫殿》出版后，我带着样书又去了日本，找出版社商议合作出版的事情。我先是到出版社编辑部的一层，由出版社编辑接待。他看过书之后对我说：陈先生，你可不可以随我上到二层，编辑室主任想见你。我便随他上到二层。见过编辑室主任后，他对我说：你可否随我上到三层，我们主编想见你。见过主编后，主编对我说：你可否随我上到四层，我们社长想见你。

太和殿前御路《紫禁城宫殿》插图

当时的场景，给我很深的印象。一层一层行楼梯的过程，似乎也意味着日本出版社逐渐认同了我们的著作。你问我当时觉得自豪吗？当然，我觉得很自豪。

东筒子西为内廷东侧的宫墙，东为宁寿宫东侧的宫墙。宁寿宫一区建筑，为乾隆帝时修建，乾隆准备当太上皇时使用，但他从未住过，而是一直住在养心殿。慈禧太后六十岁生日前后曾以此做寝宫。《紫禁城宫殿》内文&插图

后来，《紫禁城宫殿》这本书曾被翻译成日文、英文和德文等五种语言，还曾被当作国礼，送给英女王等外国名人政要。我们和故宫的同事都有一个愿望，希望《紫禁城宫殿》这本画册的生命有二十年，这样做书才有价值。投入这么多人力和物力，它的价值应该维持二十年，但是到现在已经三十五年了，它依然时常被人谈论。我有时候去朋友家，参观书房时经常听到朋友讲：喂，陈先生，我当年买到了《紫禁城宫殿》呢。

文渊阁外景《紫禁城宫殿》插图

故宫工作人员曾这样对我说：故宫这几十年来出了很多很多书，能够永恒流传下来的三本书，应该就是这三本了。

宁寿宫花园撷芳亭檐角仙人和走兽《紫禁城宫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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