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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衣皆可“衫”?百搭名词的背后,究竟是一件什么衣服?

2021-05-12

本文作者: 率性堂水壶

《说文》:“衫,衣也。从衣从彡。”

《释名》:“衫,芟也。衫末无袖端也。”

《方言》:“汗襦,陈魏宋楚之间谓之襜襦,或谓之襌襦。”郭璞注曰:“今或呼衫为襌襦。”

《梁书》:“百济呼襦曰复衫。”

衫是一个比较没有操守的名词,可以用来指很多款式,至今也似乎一切皆可“衫”:汗衫,棉毛衫,两用衫,羽绒衫,历史上的情况更是一言难尽。

我们还是先循着字书的记载,从衣和襦来说起

至少在《方言》《急就章》所属的西汉末年,衫还不算一个常用字,要到东汉才见诸字书,而许慎的《说文》对衫的形容很简略,“衣也”。虽然西晋以后的文献会用“衫”“单衫”来替代“单衣”,尤其是穿在内的“中单”,“内单”甚至会被等同于“汗衫”,然而到《释名》时代为止,衫还不能和单衣画等号,有无袖端是它们的显著区别

马王堆出土的和出现在汉晋壁画上的单衣,很明显的一个特征是袖口有袖缘。

△素纱襌衣(直裾式),马王堆一号墓出土

当时的衣,从衣身往袖口接的衣片依次被称为袂、祛、袖,袖即“手所由出也”的袖缘,显然衫没有袖缘这个部分,单衣该有的垂胡、褠衣该有的“夹直形如沟”无法实现,自然会指定一个新的字来称呼这种不同于以往的衣服。

△ 示意图(不按文物绘制)

衫的偏旁“彡”还有毛羽的意思,试想“杉”树的叶子即是羽毛形状的,当初的衫应该还有其他一些和毛羽相关的特征,比如质地或者装饰,可惜无从考证。

比较能够确定的一点是,许慎说到的“衣”通常包含“深衣”的意思,是上下分裁的,我们前面说过的“襦,短衣也”也是这样。毕家滩十六国墓出土的白练衫即是一例。直领,对襟掩成斜交,下有腰襕,阔袖不收口,没有袖缘,同时符合“衣”和“衫”的定义。穿在最贴身处,由一层本色绢制成,既“近身受汗”,又形似襦而单,被呼作“单襦”“汗衫”都是理由充足的。

△ 甘肃花海毕家滩十六国墓白练衫(结构复原图)

地处偏远的毕家滩可能在时尚上会有一点滞后,它出土的腰襦、练衫可以略微往前对应魏晋时期的中原潮流。那么生活在建安年间的刘兰芝,她的襦和衫会是这样的么?

“妾有绣腰襦,葳蕤金缕光”,“朝成绣夹裙,晚成单罗衫”。兰芝的服装款式来说跟毕家滩是差不多的,衫、裙、腰襦的组合,装饰更强调襦和裙上的刺绣,而毕家滩的刺绣则见于裲裆和袴上。兰芝的单罗衫,考虑到层层叠穿效果的话,也应该是腰襦的“内”“单”版本,即像毕家滩这样的带腰襕的短衫。

那这句诗就非常有意思了。按说如此简单的款式,从下剪刀裁第一刀,到缝制完成,一两个小时就够了,兰芝却从早晨完成裙子以后,一直做到晚间,“晚成单罗衫”,才做成了,显见得她心里万般不愿为嫁给太守之子而缝制嫁衣,这一整天蹉磋砣砣,恍恍惚惚,悲悲切切,哀哀怨怨的光景,都在诗句的字里行间了。

在毕家滩的衣物疏中,襦有两件而衫只有一件;差不多时期的东晋,长沙潘氏墓衣物疏中是襦两件,衫两件;刘宋初年成书的《晋东宫旧事》中,皇太子纳妃有“白縠、白绢、白纱衫”各一,共计三件,“紫縠、绛纱绣縠襦”一共两件,女子的襦、衫在数量上还是势均力敌的,看质地似乎是按照冬夏时令分配了夏季的纱衫、春秋的绢衫、秋冬的縠衫和縠襦

《陆氏异林》说到钟繇派人追寻一位鬼妇人到一个大冢,“墓中有好妇人,形体如生人,著白练衫,丹绣裲裆”,说明东晋爆款的白练衫也是可以单穿的,不一定需要作为襦的内衣,尤其在夏季溽热的江南,再强调必须裙襦配那就太不人道了。不知南京的这些东晋女俑,用理化手段再现表面着色的话会呈现怎样的色彩,到时候可以很方便分辨哪层是白练衫,哪层是色彩更多样的襦,裙是怎样的图样和配色,以及腰间的是白色襟裙还是外衣的腰襕。

△ 六朝博物馆藏南朝陶女俑

对于男子来说襦衫的变迁也是大体这样。

西晋末年,南昌吴应墓,衣物疏写有“故白练里衫二领、故白练复衫一领、故白练夹衫一领”,而襦则只有“故白练襦一领”了;更晚的永和八年南昌雷陔墓,则只有练衫、白纱衫、白縠衫共计三件而没有襦;《搜神记》中给新郎官配的衣服也是有衫而无襦,晋孝武帝甚至寒冬腊月的时候都“不著复衣,但著单练衫五六重”(《世说新语》),奔放的东晋男子比女子甚至更早丢弃了襦,而全面投靠了衫,“袴襦”“裤褶”的固有组合之外,“裈衫”渐成主流

只不过在褶的流行影响下,衫的形制也逐渐脱离了腰襦的模板,而向“褶”靠拢。南朝宋废帝刘昱日常最爱穿的小裤褶,在《魏书》作者,北齐的魏收笔下也是写作“小袴衫”的,北朝人民才不承认南朝的所谓褶是褶呢,在他们看来,衫即是褶,褶即是衫。南朝同学搞不好会嘲笑他然后指出区别所在,也不排除到后来南朝人自己也搞迷糊了,毕竟齐梁以后南朝已经比较忌讳说自己穿的是“褶”了,“袴衫”组合同样出现在《南齐书》中。

在《襦》一文中我们提到西晋“系明襦以御冬”的“明襦”,即左右领缘末端的系带相结、交掩很浅的一类襦,到了南北朝晚期,随着领缘的伸长,这种穿法的上衣演变成了南北朝特有的“敞领”,通常还同时具有“广袖”的特征,比如北魏末年的杨机墓出土女俑和越窑青瓷博物馆藏的南朝青瓷俑。与此同时襦也在迅速让位于衫,除了季节和礼制规定必须穿襦的场合,这些俑像身上所穿的,已经说不清楚是“明襦”还是“明衫”了。

△ 浙东越窑青瓷博物馆藏南朝人物俑

(博物馆标西晋,依据不明)

杨机墓的女俑穿的是乐府《羽林郎》所形容的“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这套搭配。

《羽林郎》讲的是西汉年间霍光家奴相关的故事,据传作者是汉代的辛延年,然而“一鬟五百万,两鬟千万余“那句暴露了,汉代到东汉末年也只是流行倭堕髻而已,两鬟风靡要到梁陈之际,服饰改革后的北魏恰值此期,杨机墓的女俑穿着“广袖合欢襦”也就不足为奇了。南梁的沈约形容当时北方洛阳的佳人还用了“燕裙傍日开,赵带随风靡。领上葡萄绣,腰中合欢绮”的诗句。

合欢,形容的是衣领呈很大角度相交、衣襟也斜向互交的样子。脱去外面的长裙,能看到衣襟下沿交叉呈“入”字形,这是一种穿法,裁剪本身并不会刻意追求“合欢”的效果。杭州丝绸博物馆所藏的紫缬夹衫(博物馆展板介绍说它是黑色的,然而照片是紫色的,让人相当困惑)即是一个很典型的样本。

△ 丝绸博物馆藏北朝紫缬夹衫(修复品)

丝绸博物馆这件没有接襕的,按当时命名会被归入“衫”,按有无夹里被归入“复衫”或者“夹衫”。紫缬的材质是北朝偏好,当时南朝则是梁元帝诗中“縠衫回广袖”的风潮,也是东晋縠衫热潮的延续。参照俑像,穿的时候系带可能不需要像修复品这样安这么高,也未必就安到领缘末端去,只是作为西晋“明襦”的衍生发展至少会保留祖先的一点特征罢了。

在不配“长裾”也就是长裙穿的时候,这件上衣正常交掩穿在袴外,依然是我们之前在戚家村画像砖上看到的模样。

△ 南朝,戚家村出土画像砖

配长裙的话,除了交掩成“合欢”领襟,腰间必不可少的还要绑缚修长的裙带,衣内再别忘了用裲裆撑宽肩膀,万事俱备,便足以定型为南北朝后期最潮最炫的“敞领”

大约从北周开始,扎在裙内的大袖衫日常中逐渐被窄袖短衫代替,裲裆也渐渐让位于抹胸、抹带,而从胸口长及脚面的长裙依然还保持着,便形成了我们在隋唐常见的裙衫搭配。不仅风靡了终唐一朝,随着裙腰的回落和衫的逐渐穿于裙外,从五代开始,直到我们熟悉的宋代,这类直领衫还发展出了衫子褙子大衫系列,一统女装之余还让宋代男士穿上了对襟穿交的衫子和褙子。命妇冠服制度中,唐代的大袖衣、宋明的大袖衫、大衫都是这一系列的。

△ 盛唐 中唐后周 宋 金的直领对襟衫类服饰

△ 焦作老万庄金墓壁画(摹本)

只不过衫子的模样在大部分时段里都与“褶”不像,穿成规整的对襟的才是主流,交掩成“合欢”襟属于气候寒冷的金元的偏爱,这也是源于北方民族根深蒂固的裤褶传统,他们至少从汉代起“大褶”“小褶”就是这么交掩着穿的。金朝的汉人则与南宋同步了很长时间的对襟直领穿法,区别于女真女子。

△ 南宋黄昇墓出土绉纱单衣

如果哪位姐妹穿越去宋朝,偏要掩起前襟把胸口盖得严严实实的,大概率会被认成是北方来旅游的朋友。

要到元朝吞并金朝以后,中原地区的女子才普遍开始把放宽的衫子交掩成左衽来穿,或者干脆穿上交领左衽,而外面又经常会套一件对襟短半臂。

△ 元末 张士诚母曹氏墓出土

△ 登封王上元墓

△ 明钱氏家族墓出土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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