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字长文阐释：《卡埃罗》到底看不看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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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umTower West Theatre

- 戲劇文化的傳播者 -

我的观点是，要看懂，更要去感受！我对于卡埃罗的第一观感，就是温暖，自然，非常感人而又引人深思。

（本文有轻微剧透，不影响观看。）

撰文：空空笔

摄影：王亭

“谁会去阅读他们？他们会抵达谁的手里？”

很多人或许知道佩索阿，知道佩索阿有很多异名，也知道佩索阿其中的一个异名是他的导师——卡埃罗。但鲜有人真的去了解，去理解，去感受卡埃罗的思想。更不用说专门去为卡埃罗排一个戏，让他人也去感受他。

这部戏我已经“正式的”看了三遍了，彩排，首演，次演。分别有不同的感受，很多地方看一次就感动一次，也有很多地方看一次便又有一次不同的感受与思考（每一遍都不一样，甚至有种意大利即兴喜剧的感觉。我觉得次演最好、彩排第二、首演其次，可能是紧张了）。

而我现在尽力把我看了多次《卡埃罗》的感受与感动表达出来，让更多人也获得这感动与抚慰。我将分为三个部分（卡埃罗的哲学思想、“剧情”分析、个人感受）结合起来与大家一起探讨卡埃罗的思想与《卡埃罗》这部戏。这个剧让我分别思考了一些问题，大家可按需划看。

卡埃罗与哲学现象学的关系。

这个戏的处理。

什么是自然？

什么是自然的表演？

诗剧，要有诗意吗？什么是诗意呢？

我的私心？

摄影：王亭

好美，像是躺在银河中。

一、看懂（理性）—— 卡埃罗与现象学

有些人甚至认为卡埃罗是一种“反智”的思想。这只是一种相对片面的理解，很正常，毕竟还有人说老庄反智呢。

来两句剧中台词感受一下：

“不去思考，我们便拥有天空，与大地。”

“事物的内部构造？宇宙内在意义？事物的内在意义，在于根本没有任何的内在意义。”

我们再看看这两句：

“唯一的艺术居所是全部的大地。”

“自然是部分，而不是整体，是山脉，太阳，月亮与花朵。”

摄影：蔡园

（卡埃罗的思想有很多层次，而我只是一个哲学的学生，也不是专业佩索阿的研究者。其实其中还有尼采的酒神精神，祁克果的信仰之跃，而我只谈一些我感受到的现象学，算是抛砖引玉。提供一个思路吧。）

在剧里随便挑一个思考点，也是我最喜欢的思考的一个东西，什么是“自然”？剧中说“自然是部分”又是什么意思？而这和现象学的关系又是什么？

我先简单的介绍一下现象学，我以前在《世界哲学史》里看到一个特别通俗的解释，大概意思是：假如我们面前有个硬币，人们都会在脑海里建构一个“完整的硬币”，也就是一个立体的，“3D的”，一个硬币的“概念”，推而广之，我们在说树、猫、狗，这些概念中，都不是某一 “个体”的树、猫、狗, 而是一个“抽象的”，具有 “概括性” 的概念。在传统形而上学中，这些概念才是最“真实的”，最具有“永恒性”的。现象学认为，你面前的这个硬币，就是由线条组成的一个“平面”，学美术的同学应该很有感触，当我们画脑海里的“事物”时，往往都画的惨不忍睹，但是如果只画我们看到的线条，遵循眼睛带给你画面，在脑海里可能都不符合逻辑，但是画出来，会格外“真实”。这时候，其实就已经运用现象学的方法了。

回到这句话，自然是部分，而不是整体。就很好理解了，现在也有很多人在说“回归自然”的口号，这个自然只是一种 “臆想”，一个大脑构建的 “概念”。在卡埃罗看来“自然” 不是作为一个整体的 “概念”，而是作为一个个个体的花，一个个具体的树。是眼睛、耳朵，真切实际感受到的山脉、月亮与太阳。再通俗一点，举个例子：我一个朋友有只猫，他问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我说，就像你总说的，“我不喜欢猫，但是我喜欢波妞（他的猫的名字）”，也即事物的意义，就是事物本身啊，而不是我们自己赋予事物的意义。

深入浅出，推荐，但是真正要去理解现象学还是要去看更深刻的二手资料。

再深入一点，胡塞尔的一个伟大成就，就是生活世界与科学世界的区分。科学世界是一个名词，“科学的”作为形容词，当然是褒义，但是在胡塞尔这里，科学世界是一个概念的世界，是刻板的，僵硬的，是一个我们臆想的世界，甚至因为公式，概念，分析等等，而成为一个“简单的世界”。而 “生活世界” 是多彩的，是复杂的，并且是远先于“科学世界”，生活世界是第一感受，是一种好奇，一种强大的包容性与可学习性，就像中国哲学的 “赤子”、“孩童”，人类的智慧是相通的，也正如同剧里所说：“就像一个孩子，甫一出生，便觉得自己真的新生，面对世界永恒的新奇，感觉自己每一刻都是新生。”

摄影：王亭

卡埃罗是在人们在沉溺于人类智慧的一个深刻反思，再结合时代，也是在去反思人类不幸的根本原因。 “人们的不幸来自于我们彼此在意，不论是好意，还是恶意。”人类智慧真的相通。我第一时间也想到了庄子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和儒家的“君子之交淡如水。”越去在意，越受伤害，我想有些情侣应该也会很有感受。

摄影：王亭

颜值都很高嘛~哈哈

二、感受 ——《卡埃罗》的剧情与结构

原著《阿尔伯特·卡埃罗》我很早就看了。这个戏整体框架也是基于此而建立，但序与结尾分别是让演员饰演了佩索阿本人的创作心态，和佩索阿的另外一个异名“冈波斯”的《回忆我的导师卡埃罗》。一前一后，展现了卡埃罗作为导师的思想是“略大于这个宇宙”的。

这个剧的编排很有智慧，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诗集本身是“断”的，很难把握卡埃罗的一个完整脉络与表达。而这个剧一方面又没有像一些剧，去刻意创造“戏剧冲突”和“情节点”，来强行“粘合”段与段；一方面又把卡埃罗的矛盾拎出来进行特殊的表演上层次的处理，举个例子：演员在说：“在那些完美而又恰当的日子里，事物包含所有可以拥有的真实，我缓缓的问我自己，为什么不把美奉献给事物？一朵花美丽吗？一只果实美丽吗？不，他们只有颜色，形状和存在，美这个名字不属于任何不存在的事物。”

这段在处理上，并非是“一串儿”的情绪变化，也不是反问的形式去自问自答，而是递进与转折的结合。一个人在享受美丽时，突然的一个觉醒，非常有意思。演员逐渐的进入享受的状态，然后突然一个醒悟，去反思自身对事物，对美的定义。也可以这么说，我们看到的诗集是一个平面的“结论”，而剧中处理为立体的“思考过程。” 类似这样有智慧的处理，剧里还有特别多，比如有一段演员看着太阳说：“我在向他问好，但我不是在向他问好，我是在向他作别，我做出依然喜欢他的手势，仅此而已。”这段演员只是抬起了一只手朝着太阳，一个手势，可以看到“问好”，“作别“与“喜欢他的手势”三种表达。少即是多，不去刻意表达，但是别具匠心，具有设计。

（包括《恋爱中的牧羊人》的舞段、行走的向日葵，和最后《斜雨》的荧光球。真的非常有特色，表达的也非常准。）

摄影：王亭

绝了，太美了，甚至有种东方的留白美。

而又什么是自然的表演呢？我在看这个剧是，给予我这方面的思考特别多，自然的表演绝不是直接照搬生活。我们若仔细观察，其实“生活中”我们反而“假”。这个很有意思，我们在老师面前扮演学生，在父母面前扮演儿女，在朋友面前扮演好友，领导面前扮演员工，我们无视陌生人，把陌生人当成“人形工具”。这其实是我们生活中的“扮演”，当然这个“扮演”是我们意愿的，也是“开心的”但不是我们想象中的“自然的”。要是我们再仔细观察生活的言语，更会发现其中的语言处理和对话，并不是我们想象中“自然的”模样，自然的表演，是生活的凝练。

但在这个剧里，竟然是“自然的”，因为我们想象中自然，其实有很多条件，比如别做作的说话，不要有夸张的动作，要合乎生活中的逻辑，要和环境贴合，要和对方有一个有效的，可以相互理解的互动。仔细审核这些条件，其实是荒谬的，我们在生活中要表达自己，会大声说话，会手舞足蹈，会思维跳脱，而对方或许还一脸懵逼……。这个剧在处理“自然”的时候，虽然按照我们的“生活”的感受去编排，但是有“层次”和“变化”的，不只是一段戏的变化。可能是一段诗，甚至是一句话，不是一种 general calour（平淡的颜色），而是在不断变化中，而又不去刻意变化，一句说烂了的话，处理是在情理之中，而又在意料之外，这样给人一种淡淡的“新颖感”，会使得观众有一种“自然感”但又不做作。可以说是非常舒服，但是看多了有“戏剧冲突”，“感官冲击”，那种刻意追求变化的戏，反而觉得“自然的”都不自然了。或许应该像剧中卡埃罗对自己的反思那样：“自然如同鞭子，抽醒我感官的面庞。”

三、感动 —— 作为诗剧的诗意

下一个我思考的问题，诗剧就要有诗意吗？一定是有的，也是要有的。但是首先，就像上文的“自然”。让我们去思考一下我们在说“诗意”的时候，到底在表达一个什么样的感受。是“抒情”？是“沉浸”？还是“富有感情的诗朗诵”？是把本来是一段话，然后刻意去分段写？海德格尔说过，以后的哲学，都将是“诗的哲学”。我想佩索阿所创作的卡埃罗，便具有这样的特性。也是我认为的诗意，它既是自然的，生活的，又是有沉思的，更是能让人直接感受到的，给人以变化和抚慰，而不是“灌输”的某种“人生哲理”。其实当我乍一听，卡埃罗诗剧？直接想到的是几个人抒情的朗诵卡埃罗，不由自主的一阵恶心。而我带着批判的眼光进入这个戏，却带着被抚慰过心而走。而这个戏是如何做到的？导演不仅用了诗歌本身的中抒发本身，还把诗歌处理为思考过程，用了不同的乐器去表达，隐喻，卡埃罗的每个面向。有卡埃罗的反思，也有恋爱中的卡埃罗，导演都用了不同方式来表达卡埃罗的心境与状态。可以看出来，不论是导演的处理还是演员本身的素质真的非常高的。

演员的素质真的高，舞蹈，音乐都很顺畅，而且不刻意与做作。

看到很多人说“青涩”。卡埃罗死时，才26岁啊！青涩，这种年轻感，正是这个戏的表达，也是“诗意”。而其中有一个女性形象，这一方面丰富了卡埃罗的不同面向，另一方面也正是表达了我们每个人的心中是不是都有一个卡埃罗呢？卡埃罗，就一定是个男性牧羊人？

“拥有花朵的人不需要神祇”——《卡埃罗》

不知不觉写了这么多，也说到我想说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个人私心，我打了五星，内心是4.75（笑），因为我的预期是想看到导演对于卡埃罗的一个沉思，也就是对于卡埃罗的不同理解而去重新解构卡埃罗，去反思卡埃罗的反思。但是没想到，是真没想到，这个戏的每一句话，都是源于原文，是去真实的，真正的去呈现了“卡埃罗”本身，这让我失落，但是更让我感动，当现代戏剧人都在以自我为中心去解构一些名作时，还有这样的“一股清流”，去表现名作本身。这难道不让人惊喜，且感动吗？或许我上面的私心不会被佩索阿嘲笑，但是卡埃罗一定会嘲笑我：”想这么多干嘛呢，去感受这个世界就好了啊？”这个剧也即如此。

感受！

去感受吧！